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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眼,手边沉烟香雾缕缕流落,转头,窗外遍山皑皑白雪盖苍翠。
被窗棂分割成块的明朗晴空映入眼帘,有朗朗诵读声、剑气破空之声自外面远远传来,隐隐夹着几句单薄轻软的笑语,却又瞧不清人影。
……这是哪里?
谈风月稳了稳被那股引力拽乱的心神,终于看清了自己正站在一间由青竹搭成的小屋中。屋中没有旁人,只有那莽莽撞撞、做事不计后果的秦姓阴魂背对着他,正两手撑着窗沿,探头探脑地朝窗外看。
一忆起他方才是怎么想也不想地就拿了那眼珠往破道身上撞,谈风月心间便燃起了股暗火,跨步上前,一把揪住了那阴魂的后领,“你难道就不怕——”
“哎别扯别扯!”秦念久忙喊,一边心急火燎地回过了头,“来错地方了,快——”
两人声音同时一顿,都被对方的模样吓了一跳。
谈风月倒还好,秦念久却是连声音都变了调,“你的脸怎么了?!——不是,你的脸呢?!”
“……”怎么不先问问自己的脸呢。谈风月无言地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脸侧,果然只摸见了一片絮状云雾。
秦念久看他都快把自己的头给挥散了,赶忙按住他的手,“别摸了别摸了!……咳,原来这不是你的梦啊?”
他不过搏命一试,想着兴许能用“执”来魇住破道,而那对能魇人的眼珠子兴许是贪生畏死,怕了他的威胁,居然还当真照着他的心意将他们传入了幻梦之境,而非凶险的魇境。
幻梦幻梦,说白了不过是借由人的记忆空造出来的一场梦。梦中远景模糊,手软无力,除了梦主本身之外,余下旁人皆只会以模糊的面貌出现——他方才先一步进入幻境,抬手便摸见了自己虚无如云的脸,又瞧见了这番明丽得怎么都与破道那僵尸王扯不上干系的景象,还道是错入了谈风月的梦镜,可现在一瞧……这老祖的脸怎么也是雾的?
……所以这里到底是谁的梦境?
看明白了情况,谈风月心间暗火烧得愈旺,拿银扇狠狠往他肩上的伤口一敲,“一点把握都没有,你就敢拿着一个魇怪往另一个魇怪身上撞?”
“哪能全无把握!”
梦中并无痛感,但秦念久还是捂着肩膀表演了一出龇牙咧嘴,又底气不足地放小了声音,“还是有那么一星半点的……”
“……”谈风月气得想笑,冷冷呵了一声,“……硬还是你硬。”
“哎!”秦念久大惊失色,“非礼勿言啊!”
谈风月又拿扇子狠狠敲了他一记,“我说的是你的命!”
不等这阴魂再放些什么厥词出口,他将手一伸,嫌弃地拿银扇把他往后抵开了几寸,“四下找找线索,看这儿究竟是哪里。”
“总不能是所属于那眼珠子主人的幻境吧?”秦念久在竹屋内四处乱晃,东摸西瞧,“还是陈温瑜的?更没可能了——这是在山上吧?像是个宗门?……该不会是傅断水的吧?!”
说着,他从博古架上拿起了一个做成小鸟形状的彩色陶笛,放在手里瞧了瞧,又看了看其他格子里摆着的拨浪鼓、美人扇、风葫芦、琉璃小花……“呃,应该不是了。”
说来奇怪,这间竹屋里没什么多余的摆设,除了眼前的博古架,不过一张由整木制成的长桌、一盏兽形的香炉、一块竹编的软垫、一面素白的屏风、一张木床而已,此外甚至连个瓷制的花瓶都没有,实在简单朴素得紧,唯有这竹制的博古架上堆满了各式玩意儿,活像个杂货摊子,怎么看怎么格格不入。
——也说不定那竹屋的主人就好这个呢。
他在这边摆弄着博古架上的小物件,谈风月则走到了长桌旁,垂头翻看起了搁在桌上的字帖。
入眼的字是好字,笔锋苍劲,铁画银钩,一撇一捺皆是筋骨——他捏着纸页的指尖微微一紧,心道这字怎么……有些眼熟?
帖子末尾没盖名章,谈风月张张翻过那摞成一叠的熟宣,思索着自己究竟是在哪儿见过这字,却像是被梦境拖慢了他的神思,教他一直抓不住那丝异样的感觉。
久没听他出声,秦念久好奇地凑了过去,捏着陶笛对他耳朵吹了一声,“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没等他瞧清帖子上的字,窗外那朗朗的诵读声陡然一断,接上了一句似带着些欣喜的“师尊!”
师尊?
两人警惕地相视一眼,齐齐朝窗外看去。
像是被这乍然的一声唤给惊动了,整座幻境都动摇了一刹,远远地,似笼着一层云雾的边界中现出了两道模糊的身影,逐近清晰,一前一后地步步向竹屋走来。
竹屋本就不大,里头的摆设又少,几乎无处可以藏身。秦念久慌忙地想要掐出一个遁术以掩盖他与谈风月的身形,又被谈风月一把按住了手,听他悄声道:“他们应该察觉不到我们的存在。”
按理说,这里是幻梦之境,只应出现梦主认知为合理的东西,他们二人非梦主记忆中人,理应不被看见才是。
不过一个停顿的间隙,那两道身影已经跨入了竹屋。
走在前头的那人面容似他们一般模糊,看不清长相,身上白衣似是拿云彩织就,纤尘不染,腰间既无佩剑也无佩玉,却好似存在着一股无形的震慑力,无端以人一种危险的压迫感。
如谈风月所说的那般,他对明晃晃站在屏风旁的两人一无所觉,只头也不回地淡淡用一些单音回应着身后絮絮说话的少年。
——“算算日子,师祖应该快出关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