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趟来前未与谈家人打过招呼,实属突然到访,傅断水耳听着纪濯然一路“免礼”、“免礼”地自偏门进了谈府、跨入内院,便见着了正与谈家人围聚在一块儿喝茶谈天的谈秦二人。
……不知是该说这二人性格热情,还是该说他们与谁都恃着副自来熟的态度,这才短短数日,他们便已像融入了这谈家一般,端的是其乐融融,不知道的还当他们本就是一家人——撇开原就性情随和的谈太傅与夫人不说,连那已老得不记事了的谈家老太君都似是十分钟意他们二人,单是在旁坐着听他们闲聊,也面带悦色,还总要执着他们的手不放。
傅断水上无父母,旁无兄弟姊妹,亲缘感十足淡薄,只多看了这热络的场面一眼便移开了视线,听纪濯然上前去例行公事般地与他们问候寒暄。
……仍是那套“免礼”、“免礼”的说辞。
太子携人来访,定是有事要与那谈秦二位相商。谈太傅十分识趣地与太子简单聊过两句,便自觉携夫人祖母退了下去,还带走了随侍在厅中的家仆。
直至门外的脚步声渐远了,纪濯然才笑望向谈秦二人,也不急着与他们讲起正事,而是先客套道:“二位在谈府住得可还舒心?”
昨夜宴上虚惊一场,后又看了半夜燃灯,秦念久没能好眠,懒懒捧着热茶,倦倦打了个呵欠,“……宾至如归。”
舒心,怎么不舒心。于谈风月就不消说了,这本就是他的老家,而于他而言,这谈府也无一处不好的,就连饭菜都格外合他的胃口。
想起许久之前,在红岭客栈中那场没能占得上风的斗嘴,他转脸看向了那站在傅断水身后的叶尽逐,故作感慨地道:“——尤其是这谈府里的饭菜啊,啧啧,当真好味。怕是叶仙友也没吃过这般好吃的……”
若放在往常,叶尽逐被他这般挑衅,早要跳起来反唇相讥了,奈何他被罚足了一夜,连站直身子都已吃力万分了,哪还有力气与他争辩,只恹恹地点了点头,“嗯……”
“……”没得到预料中的回应,秦念久奇怪地打量了他一眼,见他一脸倦怠之色,双腿还几不可闻地微微颤着,又见他身侧的叶云停也是如此,便知道他们该是没能在傅断水那个老古板的手下逃过一劫,眼中不禁流露出了几分同情,“咳……”
“坐着说,坐着说。早聊完早回去歇着养养——”不用猜也知道他们这趟前来是为了商议如何对付国师一事,他站起身,绕过去将两个小叶子按到了椅子上坐好,边单刀直入地问他俩:“昨日没来得及细问,你们凑近见过了那国师,可有发现他身上有何异常之处?”
叶尽逐原没觉得受罚有何难过的,被他这么状似无意地一关怀,反而觉着有些委屈泛了上来,也不再处处想着要与他对呛了,老实地摇了摇头,话音闷闷地嘟囔,“……那病痨鬼突然发难,我吓都吓死了,哪还有心思去细看他……”
谈风月本就对他没多大指望,转头看向了正皱眉思索的叶云停,“你呢,可发现了什么?”
“唔……我也没看太清……但……”叶云停满不确定地小声道:“他抓着我们时,袖子垂落下了一截,我瞥见他手臂上……似是有许多未愈的圆瘢,像是烂疮一般……”
当时情况危急,他只匆忙瞥过一眼,并没看得太仔细,因而也不妄敢下断言,只道:“想来或许是施过禁术后留在手臂上的咒印……”
若真是如此,也不过是再度证实了他们先前的猜测而已,称不上是什么新鲜发现……在场众人皆是一阵沉默,各自陷入了沉思,其中叶尽逐尤甚。
一想到自己是怎么白白受了一场惊吓,还因此受了罚,他便气不打一处来,憋着股闷气苦苦将那场虚惊回顾了一遍,势要从中找出些新线索来——
蓦地,他“啊”了一声,“对了!他抓着我时,有块冰冰的东西硌了一下我的手腕……唔……好像是枚透红的——呃……”
说不上来那是个什么物件,他讷讷一卡壳,听秦念久若有所思地接道:“……梅花琉璃坠?”
话音一落,除开谈风月之外的数道目光都齐汇在了他身上,或是疑惑,或是不解,或是猜疑他为何会有这样的猜测。
“……哈哈。”秦念久哪能说出宫不妄的事,掩饰性地干干笑了一声,“我见皇都挺时兴这个的,街上人人都戴,故而有此一猜……”
……就算是,那也不过是件戴于手上的饰品罢了,平平无奇。纪濯然费心安排了一番,叫两个少年接近国师一探,却只得到了这样两件无关痛痒的发现,不禁悄声一叹,看向了谈秦二人,“二位所见呢?”
发现么,肯定是有的,只不过……谈风月不慌不忙地收起了银扇,看着纪濯然道:“我们先前猜测国师正以百姓性命予人皇续命,相信太子殿下也略有耳闻?”
先已听傅断水稍提起过一二,纪濯然敛起唇边笑意,点了点头。
谈风月便道:“我见人皇面色隐隐发青,说话时会口吐淡淡白雾,满是亡者之相——看来该是确有此事了。”
傅断水闻言稍赧,暗恼自己竟没能发觉这点,听秦念久含蓄地说出了他们的顾虑,“也就是说,若是我们直对付国师,不管是将其擒之诛之,人皇亦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