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团灰云暗暗偏冷,饱吸着要降不降的雨水,好似要自半空下坠,模糊了远山轮廓。明明还未到傍晚,山间鸟兽却已纷纷归巢,一片无声,唯有风声低低呜咽。
任由衣袂随风而飞,秦念久独自站在生云台上,垂眼看着掌中略有些发皱的传音纸鹤,面色难得地既愠又恼。
算算日子,距他们回到聚沧已过了大半月有余,与他的设想相去甚远,宗门人非但根本没找上门来,就连谈风月每隔数日下山采买也未探听到半点风声——如此风平浪静的,当真是白费他成日惶惶悬心,草木皆兵。
满心烦忧,他无不头疼地捏了捏鼻梁。……难道那傅断水是被他那太子弟弟一刀捅得受伤惨重,以至于猝死在了回宗路上不成?
——当然不可能。
近日来虽然并无任何风吹草动,但他手中这枚快被人遗忘了的传音纸鹤却在昨夜短暂地亮起了片刻。
仅是片刻,就连浅眠在他身畔的谈风月都没能发觉。片刻之中,纸鹤那端并未传来任何人声,只听得见有呼吸声浅浅,仿佛是正欲言又止,又不等他开口,不过转眼便断了音讯。
着实猜不透那傅断水究竟是何用意。——是为求稳妥,想拖长了时间待他更虚弱时再携人将他一举拿下,抑或是他当真听进去了那句“待他真成了魔再屠也不迟”,这才按兵不动,又或者是念着他们的人情,想留他多过几天安生日子?——谁知!
他只知道敌袭迟迟不来,自己逐步入魔的速度却可谓是一日千里……照此下去,只怕是还不等他手刃仇敌,世间便要生灵涂炭了!
脑中阵阵袭来的晕眩感渐深渐重,周身漫绕的魔气再难压制,已然近乎将金轮染成了黑轮,秦念久心间暗骂着那傅断水行事拖沓,几度想要泄愤地将手中纸鹤揉作一团,却终是作罢,将那纸鹤收进了袖中,口中低低抱怨:“啧,这玉烟首徒的行动力,还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想当年那叶正阑,可不是一探到蹊跷便马不停蹄地带着人浩浩荡荡地来了?哪似他这般拖延!
按说宗门人不来,也算是留出了时间给他去寻避免成魔之法,可——要知道观世宗虽小,其中藏书却浩瀚,全然不输各大宗门,这段时日里他与谈风月日日流连于藏书阁,几要翻尽了古籍旧经,却是一无所获。
是了,早该想到的。已然堕魔者死后还魂再度入魔,前无古人、闻所未闻,世间又怎会有解?
件件设想接连破灭,如此,只能另做打算……
又是一声轻叹自唇中吐出,秦念久只觉得舌根涩涩发苦。谈风月、三九、青远……件件记挂之事自脑中划过,最终凝成了一体:
——无论如何,唯不能堕魔祸世。
这般想着,他略一沉吟,转眼盯上了身畔的梧桐枯木,若有所思地朝那梧桐挪近了几步,“唔……”
当日他失意堕魔,是师尊秦逢舍身坐化以镇魔气,将他击落了交界地……而他们那日回到聚沧,这梧桐仍对他身上的魔气作出了反应……
轻抿了抿唇,秦念久凑得离梧桐树更近了些,将手一揣,低声下气地与那树好声道:“咳,师尊啊——”
心知师尊已死,这株梧桐亦无灵智,他却仍是似笑似叹地望着眼前梧桐,随手拂袖御风将地上枯叶拢作了一堆,一派轻松地调侃道:“这不,弟子知道师尊向来更疼师兄师姐,于弟子唯有师恩,并无亲恩……但弟子我为达师尊宏愿,一生斩鬼不停无歇,咳咳,怎么说呢……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也有疲劳吧!——这回弟子有难,师尊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若他猜想的没错,这株梧桐应是类似于一件聚灵器般的存在,能纳灵气以净魔气,虽然已无生机,但多少也该残留有些效用才是……
“冒犯您老人家了啊,多担待多担待。”
边说着,他深吸一口气,壮着胆子抚上了那枯老的树干。
梧桐枯干,内里已无灵气,可在触及到他掌中魔气的一刹,却仍是阵阵颤动了起来,迸发出一连串木纹炸裂之音。
仅仅一触,抚在树干之上的手掌便疼痛得好似正被烈火煎灼,激得秦念久轻嘶一声,匆匆收手,脑中思绪却急转了起来。
果然,这梧桐木效用仍在!不过只触碰了刹那,他手臂上的魔气便肉眼可见地淡化了不少,脑中扰人的昏涨裂痛之感亦短暂地消失了踪影,还了他难得的片刻清醒。
这么说来,若将这梧桐树……
一扫眼中郁色,秦念久精神大振,认真打量起了眼前的梧桐树来,不过很快便又垮下了嘴角,显露出了几分沮丧。
这梧桐自身已是半死之物,虽残留有镇化魔气的功效,却太过微弱,就算将这树劈成万千碎片嵌他一身,也只是饮鸩止渴罢了,难以自根源处解决问题。
……当真没有解法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