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根据信号疑点,击破朱志越的不在场证明,将他抓捕之后,先在西安休息一晚,隔天到了四川巴中市下辖的一个现居人数不足一千的村镇。因案情紧急重大,入驻了一些其他机关的精英,派出所的三层主楼被挤得满满当当。
“根据罗霞事后描述的一些嫌疑人特征,加上你调查整理出来的犯罪前提项,这几天警察基本将整个村的人都核查了一遍,也没有特别符合的人。”周昊对大象说,“这个村人不多,绝望人士或绝症者,大多都是一些孤寡老人,从不在场证明和身体素质来看,基本都可以排除嫌疑。按照你的选项来定位嫌疑人,除非是外村的人。”
“但外村人作案的可能性并不大。”在办公室,一位左眼角处长有一块硬币状黑痣、名叫陆达理的青年警察为我们汇报这几天的调查情况:“通过对案发现场的侦查发现,火盆上有多个不同的指纹,这个情况在那根捆绑死者的草绳上也出现了。经过取证调查,村长辨认出,火盆是去年老爷庙中丢失的物品。而我们从草绳两端密集出现的指纹和污迹判断,这很可能是一根拔河用绳,问询村中唯一一所小学的校长,他打开体育用品室,才发现拔河绳已经不见,凶手作案的绳子就是这根拔河绳。再根据凶手对罗霞家的布局和人员情况的熟悉程度来看,我们认为,外村人作案的可能性很低。”
大象点头赞同。
“但并不表示犯罪前提项在此案运用失效。”周昊看了大象,“如果我们将重点放在一人身上的话。”
“小学体育老师?”我问。
大象指了指照片,“王风煻的母亲,罗霞。”
罗霞双颊消瘦,眼睛眯着,眼角有皱纹,三十八岁的年纪,蓬散的头发中藏着一簇银白。她的嘴唇很薄,看起来像抿着,鼻梁微微歪斜,表情惶惑,穿着一件已经洗褪色的粉色长袖,这张半身照是案发当场一位民警拍下的。
“在没找到其他嫌疑人之前,其实要数她的嫌疑最大。”周昊说。
“嗯,死者王风煻的死亡时间在18日晚上的九点到十点之间,当时外面下着瓢泼大雨,电闪雷鸣,在这样的情况下,关掉电视电源是基本的常识,但罗霞当时的口供却说自己在看电视。”陆达理补充。
“但有的人就是不在意在打雷天看电视吧。”我反驳,“罗霞不是说在看中央一台的一个电视剧吗?如果她很迷这部剧,完全有理由接着看。”
“在之前我做过调查,她看的这部剧叫《铺王》,在中央一台首播,八点半开播,18日晚是第十四集,剧情讲的是当铺的张老爷因为自家的当铺起火,儿子救出了他,但因为当铺中有一套古籍是珍本,他跑进铺中,结果被火烧死。火灾证实是意外,后半部分带出了张老爷儿子的故事,但在最后九点五十到十点的结局里,却揭示了火灾是儿子所起的真相,儿子用一套假书替换珍本,想做偷梁换木的把戏,没想到却将自己心爱的父亲给害死了。”周昊指着罗霞的供述,“既是首播,前情回放又点明火灾是意外,但罗霞当时却是这样说,‘没看多久,记得是当铺的张老爷被人害死’,假设她只看了开头,会说‘被火烧死’等等,但说到被‘害’死,说明她很可能知道结局真相。”
我恍然彻悟,但又快速想到一个新的疑问:“在雷雨天看电视既然不符合常识,假如罗霞是凶手,她在此案中扮演的是受害者,并不需要为自己做一个不在场证明,况且在时间线上看,看电视的时间点与风煻被害时间点错开,也成不了不在场的证明。看电视这个事情完全无意义,还可能为她带来更多的隐患,那她为什么还要提及呢?”
“因为她没有别的事情拿得出手。”周昊回答:“看电视这事在这里更像是起到填充的作用,假如当时她没有在‘看电视’,她在干吗?为了找一个东西来填充,应对之后警察的问询,她必须有事可做。由于人的惰性,我们一般会细致地考虑大局,但落到细节,往往挑最简易、最顺口的来说。‘看电视’于她,就是最顺口、日常、平实、可操作的事情。”
“就像很多创作者为求快速,往往在某个数量上顺手记下‘三’。”大象补充。
“其实单靠这个疑点,说口误也过得去。”周昊又指着罗霞其他处的供述,“真正让我怀疑她的,是另外两个口供。”
当得知二楼的儿子风煻被害后,罗霞问的是“我儿子在哪?”,这很可能说明她心有预设,知道儿子的尸体并不在楼上。
另外一处口供疑点在最后。一位母亲被砖头砸晕,醒来之后,得知儿子被害,由此及彼地联想,下意识会认为儿子也是遭遇了同等厄运——被砖头砸死,况且当时带血的砖头就在附近地上。但罗霞却多此一举地提到“风煻有呼吸衰竭啊”,呼吸衰竭跟儿子被砖头砸死之间并没有因果关联,于是周昊倾向于认为,罗霞当时是知道了儿子风煻的死因,才会这样说。
“但是,”旁边的陆达理听完,也认同周昊的分析,却说:“假如罗霞杀了自己的儿子,为什么事后还寻死呢?据我在医院看到的情形,我认为罗霞的悲伤不像是假装出来的。”
罗霞在医院包扎头部,住院一天后,回到家,在二楼儿子的床上喝了农药自杀。幸亏村长上门慰问,才及时发现了事故。
“罗霞痛苦,罗霞自杀,是因为杀死风煻,并不是她自己的主意。”大象指着桌面上一张现场照片,“死,很可能是儿子风煻自己授意的,你们看,在风煻被害的床单的手掌部分,有两处拧绞的抓痕,还有脚部也被压陷出两个小坑。”
“这两个痕迹有什么问题吗?”大象总是这样,不把事情说完整。我实在没猜透他的意思,随即发问。
“你是说,不应该是这样的挣扎?”陆达理想了会儿,说道。
“对,风煻是被凶手用枕头捂死的,死前他双手双脚是自由状态,正常的挣扎姿势,不应该是双手推开压下的枕头,抓扯凶手的双手吗?双脚不应该是四处踢踏,扭动吗?但他非常安静、克制,甚至是为凶手着想,好像害怕过大的挣扎幅度会让凶手停手一样,暗暗地抓住被单,双脚用力地压制床单,直到咽气,也没有透露出一点点埋怨。”大象说,“所以我认为,是风煻本人,授意、请求凶手将自己杀死,而能这么做的,唯有他唯一的亲人,自己的母亲罗霞。”
对大象说出的这个推理,我感到意外。
“综合周昊的分析,罗霞之所以知道九点五十分的电视剧结局,是因为作案后她又回到二楼,在二楼逗留期间,无意得知了一直开着的电视中的情节,情节进入脑中,被她事后随口说了出来。”大象说,“至于为什么重回二楼,我认为,是为了藏好自己的作案工具。最后回到一楼砸伤自己,‘昏迷’到有人发现案情,将她叫醒。”
“作案工具?”我脱口而出,“雨衣和雨鞋。”
“还有手套。”大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