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禧言默不作声地望着行椅上啜泣的女子,有那么一瞬间,竟心神微动。
他并未遮掩自己眸中的诧色,心中也氤氲起些许疑惑与愕然。
他为权力而不择手段的这些年,打压过不少敌对之人,但倒是当真不曾像今日一般,毫无缘由地怀疑起一个病弱女子。
裴禧言深知自己非是君子,对女人从无怜悯之心。他身在内廷多年,见识过不少后宫嫔妃的狠辣手段。在他看来,男子之中有奸佞,女子之中亦有毒妇,而这些女子……有时恰恰可以出其不意地坏了别人的大事。
正因如此,今日他虽是初见谢嘉宁,却丝毫未曾因其女子之身而掉以轻心。尤其此女身份还极为特殊,正是他此前颇为忌惮的谢家之人。
裴禧言狭长的眼底再次浮现些许厉色。
他今日之所以会对谢嘉宁生有疑心,倒的确不是因为这女子做了何等可疑之举,而是觉得……
一个人通身的气度是藏不住的,他看见她第一眼便知,此女定非等闲之辈,这才连番出言试探。
裴禧言最初设想的是,如若这女子见到他后,表现出来的实际言行与他心中认定的印象大相径庭,譬如一味装疯卖傻藏拙、以愚笨之姿示弱,那反而证实了其心中有鬼,暗地里多半有所图谋。
可是他几次出言试探之后,却发现事情与他所想的截然不同。
谢嘉宁的确非是寻常女子,看似言谈举止温和有礼,实则进退有度,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叫人寻不出半点差错来,如此种种,非是颇具城府之人不可为。不过这种城府给他的感觉,却更多是偏向一种聪慧之人明哲保身的手段,而非为利益耍弄权术的野心之辈。
这倒让他想起了朝堂之中的另一人,那位年岁极轻的宋首辅。
一经想到那道于朝堂之上云淡风轻的身影,裴禧言心中就浮起一抹阴冷的戾气,他微微眯眼,又一次面色低沉地看向眼前的女子。
经此一面,裴禧言已心中有数。
这谢氏嫡女乃是聪慧之人,心中很清楚如今谢家于京城中的危险地位,一心只想让谢家得以自保,所以才在同他对话时多次以退相让,即便被宦官言语冒犯也不愿多加得罪。
且不难看出,此女本性的确是礼佛向善之辈,话里行间平和淡然、坦荡磊落,对阉党并无报复之意。
最重要的是,这女子本就是个身子极为病弱、甚至双腿不能行走之人,本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他裴禧言半生血债累累,虽非善类,但也不至于对这么一个命在旦夕的弱女子无缘无故疑心下去。
行椅上的女子仍在低声抽泣,裴禧言沉默不语地看着她,原本不虞的面色稍稍平缓了些,眉宇间的戾气也几近消退。
他想,这次倒的确是自己冤枉了人,许是因着他此前派去行刺方其元的死士仍未回来复命,又逢今日京关传来消息,平州府知府方其元竟被不明之人劫走了,因此他现下看谁都可疑了些,只觉满朝都是别有用心之徒。
裴禧言终归是对谢嘉宁打消了疑心,他盯视着眼前哭得楚楚可怜的貌美女子,心头虽无半点愧疚,但心底却不由涌起一股古怪的淤堵之感,辨不清是何种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