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爹。”沈昱拱手告别,在沈夫人“不许走”的斥责声中,头也不回地离开。
离开前,听到屋中母亲与父亲的争吵。
沈父道,“行了,这么多年了,昱儿的心思你还没明白?我看小锦挺好的,他喜欢,就去找好了。”
“那是我儿子,他的心思,我怎么会不明白?”沈夫人哽咽道,“我也觉得小锦挺好,但是我觉得她好,跟她要进我们家门,能一样吗?以前我以为她不喜欢昱儿,既然人家无意,我当然不能让昱儿总跟在人家身后,为难人家,也让昱儿显得那么可悲。但是你没听昱儿刚才说吗?小锦要是真的病重快死了,我当然不能让昱儿娶她了。”
“你别口口声声说小锦快死了,小锦还活得好好的呢……昱儿心里有数,你越拦他,他越叛逆。你难道要把昱儿逼走吗?”
“你!你怎么向着他说话?我这样,不还是为了昱儿吗?”沈夫人越想,越是悲,伏身哭道,“这造的什么孽!邺京大把名门闺秀他不爱,非要爱一个快死的、身上一堆旧账的人……他要是敢走,就再也别想回来了!”
“哎,你呀,就是嘴硬。小锦是个可怜孩子,她当年被说死的时候,你不还难受得夜里掉眼泪吗?那时你就记得她的好,现在全都忘了?我看有这时间,你还是去拜拜你的菩萨,祈祷小锦吉人自有天相吧。不然,我看你儿子,也跟着悬了……”
丈夫的劝说,更是往沈夫人的心口撒把盐。她气得嘴角颤抖,却终是红着眼冷着脸,低头自己掉眼泪。知道事情一旦丈夫接手,就不受她的控制了。
天下母亲都希望儿女走一条康庄大道,但儿女任性,非要就着那条死胡同走下去。追在后面怎么喊怎么骂,全都不起作用。父母子女的缘分,往往如此。你当然要手把手教他,将他引到正确的那条路上。但你不能控制他,不能替他过完他自己的人生。
性情软弱的儿女,也许顺了父母的命,一辈子照着父母的期望,过着一望到底、没有希望没有失望的人生。
但沈昱性情随和,却不是软弱。显然,沈夫人无法控制他的思想,无法掌控他的灵魂。沈昱前一晚跟父母大吵一架,说要去找爱人。第二天,沈夫人早上起床时,就得知儿子已经潇洒地离开。扶疏边汇报,边偷偷看沈夫人,怕沈夫人发怒,连累到众人。
但沈夫人盯着桌上的汤,良久,才低低说一句,“知道了。”
她再一次红了眼,默默流泪。这一次,却没有再说什么了。
……
徐时锦站在一个人口稀疏的村口,帮两位年老的大夫给村里人熬药。一村子的老少在村口排着队领煮好的药草,最前方是一高一矮两位老大夫。个子高的吊着眼,神情严肃,指挥徐时锦这样那样,嗓门极大,吼得中气十足,看着就不好相处;另一位老大夫,在前者强大的气场下,与徐时锦一样,像两个灰溜溜的学徒,听着前者的指挥。
徐时锦摸一摸额头上的汗,浑浊的空气,让她的头有些晕。她身子轻轻晃了一晃,本就雪白的肤色,在太阳下,变得更是白无血色。
与她一同给村民发药的老大夫发觉了她的不妥,连忙道,“小锦,你身体不好,就去旁边歇着吧。这里都是病人,空气这么差,你要是再病上加病,可就……”
旁边歇着的老大夫哼一声,“我说过很多次,她是毒,不是病!你一个给人看病的,能不能讲究点?怪不得上不了台面……”
“是,常先生,乔先生只是一时口误,他并非……”徐时锦柔柔开口,被老大夫不耐烦瞪一眼,乖乖闭嘴。
常大夫没好气地站起来,过来接过徐姑娘的活,把她往外推,“不过老乔有话没说错!你一个病歪歪的人,凑什么热闹?还嫌自己命大,上次没睡够?走走走,不要在老夫眼皮下晃……”
徐时锦笑着让开自己的位置。
她站得远了些,微笑着看两位大夫为村民发药。一个嘴毒心软,一个唠叨和蔼,却都是大夫。她和他们一起,待了三年有余。
三年啊……
徐时锦目光有些恍惚。
当年在邺京时,宫中太医给她介绍的老神医,便是常先生。常先生并非完全为她打动,他是为她身上奇怪的毒折服,感叹世上有如此奇妙的毒,不研究一番,枉活一世。于是,徐时锦和常先生一起,又找到了最开始研究这种毒的乔先生。乔先生虽然也被叫一声神医,但他的成就,显然是不如让宫中太医有“神医”之叹的常先生。但乔先生胜在一间研究了这种毒很多年,有一身经验在身,被眼高于顶的常先生勉强接受。
那时,徐时锦也觉得有常先生和乔先生两位神医,她的毒总能解了吧。
她心情畅快地与沈昱通信,谈见闻,谈风景。语气惬意,似随时能与他重见。只要自己的身体好起来,其他一切问题,在徐姑娘眼中,都称不上问题。
可惜她才智再高,在天命上,却不受眷顾。
三年来,一次次的试药,一次次的昏迷,一次次的咳血,一次次的忍受毒性发作时的无知无觉……徐时锦才知道,最残忍的,永远是天命。一切希冀,一切向往,在天命前,都被活生生磨灭掉。
许多东西,以前想的,现在却再也不敢想了。
她已经很久没有与沈昱通信,很久没有期待过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