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从呼吸道卷入肺叶中,尼古丁麻痹了神经,唐岑冷静下来的同时不由得感慨着,他多年前养成的依赖性习惯虽是饮鸠止渴,如今却依旧管用。
十一年前被处心积虑的人从云端上拉下,狠狠地摔在地上,陷进泥潭之中,唐岑所有的光芒都被污泥抹去,所有的骄傲和自尊也被唐松源的手杖敲碎。他现在什么都没有,只有艾森给他的那一点虚无缥缈的爱情和依靠。
可那些都太脆弱了,脆弱得随时都会破裂、消失,就像唐岑现在的生活,看起来安定平稳,却经不起一丝打击,一个没有任何下文的电话都能让他乱了阵脚。
如果问唐岑后不后悔六年前做出的选择,他自己也回答不上。他的坚持换来了陆晟的背叛,也等到了艾森,可是如果是没有和唐松源断绝关系的他,六年后的今天再遇到同样说爱他的艾森,是否还能拿出当年的勇气和他在一起。
然而他的世界里从来都没有“如果”这两个字,他做出的所有选择,都带着鲜血和伤疤。
从生病之后,唐岑对接电话这件事一直抱有极大的恐惧,最开始的时候,光是听到电话铃声响起都会让他惊慌失措。所以出国之后,唐岑就删去了所有认识的人的联系方式。他现在的手机号码只给了房东和苏瑜清,而艾森是之前冷战时偷偷存的,除此以外再没有给过其他人。
这件事他和艾森提过,所以不管是商场还是领养欧培拉的救助中心,单子上填的号码全都是艾森的。
后来也是因为手机里只存了三个人号码,平日又只会接到艾森的来电,久而久之唐岑习惯了一接起电话就听到艾森的声音。虽然电话铃响起的时候,心脏还是会剧烈地跳动两下,但唐岑慢慢地也能接受了。
艾森不会把他的号码给其他人,也不可能是从房东那里泄露出去的,只可能是苏瑜清给的,他也是唯一有机会告诉唐钤的人。
唐岑在被赶出唐家之前完全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舅舅,他对母亲的认知也只停留在那张冰冷的相片。
实际上,唐岑并不了解这位中途出现的舅舅的为人,但被赶出家门的时候是苏瑜清收留的他,后来的工作也是苏瑜清给的,就连现在在国外浑浑噩噩地混日子,所有的花销也都是苏瑜清给的。
苏瑜清为自己做了很多,唐岑也只是单纯地根据他之前对自己的照顾判断他不会伤害自己。
唐岑出国的时候,苏瑜清给了他很多帮助,在搬到这里的时候,唐岑也给他打过一次电话,告诉他现在的住处和电话,但在那之后苏瑜清再也没有联系过他。
没过多久,唐岑就遇到了艾森。在和艾森纠缠不清的那段时间里,唐岑甚至都忘记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个舅舅。
直到上个月,他和艾森置办了很多东西,花了不少钱却始终不见余额见底,惊讶之余两个人一起去了银行查余额。看到那一串汇款记录,唐岑才发现,在打完那通电话后的第二天,苏瑜清又给他汇了一大笔钱。当时艾森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数字时,还小小地惊讶了一下。
种种一切叠加在一起,唐岑以为苏瑜清不会伤害他。
可是现在,唐钤不仅找到了苏瑜清,还从他手里拿到自己的号码。唐岑不知道苏瑜清为什么要给唐钤,又给了多少关于他的信息,也不知道除了唐钤之外还有谁知道。
唐岑想不明白唐钤到底想做什么,也不知道苏瑜清为什么会把自己的电话告诉其他人。这些得不到的答案才是最让他恐惧的,他隐隐感到不安,却根本无法解决这些问题。
现在唐岑唯一知道的,是自己又一次信错了人。那些唐岑自以为能够信任的人,不过是看他可怜才施舍了一些微不足道的东西,他却把他们当做划到了自己的小圈子里,但最后他们还是把他当做累赘,一脚踢开。
大脑中的某根神经狠狠地抽痛了一下,唐岑紧皱着眉,发出了一声闷哼。
疼痛来得快,消失得也快。
身体恢复正常后,唐岑倒出了烟盒里最后一根烟,拿起脚边的打火机。他摁下打火机,用手半掩着火苗,低头将叼在嘴里的烟点上。
被点燃的烟头闪着微弱的火星,混着烟草燃烧味道的白烟从那一点微弱的火星处逸出,萦绕在唐岑夹着烟的手指上,慢慢向上飘散,一点一点消失在寒冷的空气之中。
唐钤也好,苏瑜清也罢。隔着小半个地球,唐岑不可能放弃现在拥有的一切,飞到唐钤和苏瑜清的面前质问他们。
说到底,对唐岑来说他们早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他们怎么看自己已经不重要了,他们会说出的词,会打在他身上的标签,唐岑也都能想到。
可艾森呢,艾森又是怎样看他的?
唐岑曾经以为,面对间歇性发疯、抑郁又自卑的自己,艾森总有一天会厌倦这样纠缠不清的生活。可他错了,当过去遗留下的问题一个个暴露出来的时候,最先退缩的不是艾森,那个不停逃避的人是他。
大大小小的问题就像横在唐岑和艾森之间深深浅浅的沟壑一般,每跨过一道,他离艾森就更进一步。
现在他们或许是更近了,但付出的代价却是艾森的感情,他不断地消磨着那些虚无缥缈的爱情,艾森的爱就像一张无法查询透支额度的信用卡,唐岑不知道还剩多少,但每一次都能承受住他的挥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