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拿这次河州灭蝗来说,尽管新到任不久的河州刺史羊馥再三严令督促各郡太守、县令长组织百姓消灭蝗虫,可实际上仍然还是有相当部分的百姓不肯参与其中。
莘迩知道这是客观的背景,要想扭转改变此个已经延续数百年,早就根深蒂固於民间的陋俗,非得下大功夫才行,眼下蝗灾已起,当务之急是先灭掉蝗灾,以保证今年的秋收不会损失太过惨重,所以对部分百姓们的消极、不配合,他暂时也只能随之任之。
倒是因了田佃夫的此话,莘迩想起了一桩事。
他吩咐田佃夫,说道:“你要日夜守在乡中,督促灭蝗。蝗虫一日不消,你一日不许还城。扑打下来的蝗虫,你组织人手,将之晒干了,储存下来。乡里百姓如有私祭八腊神者,你要阻止。我明天再来,到时你把今日的灭蝗成果给我看,成果如好,有奖,如差,将罚!”
田佃夫恭恭敬敬地下揖应道:“诺。”
——八腊神,指的是周代祭祀的八种神,即先啬、司啬、农、邮表畷、猫虎、坊、水庸、昆虫。先啬、司啬是丰收之神;农是作物神;邮表畷是田神;猫除田鼠,虎除野猪,因猫虎名列此祭之中;坊是河堤神;水庸是沟的意思;昆虫专指害庄稼的害虫。后来,先啬、司啬转为神农、后稷,从八腊中分离出去,单独祭祀;猫虎因为捕食对象减少也慢慢淡出;八腊神就浓缩演变为驱除害虫之神,特别是为害最厉害的蝗虫,被称之为虫王,所以祭祀八腊神或虫王,现如今实际就是祭祀蝗神。
百姓不愿消灭蝗虫,可姑且随之,但能够料见,即便灭蝗得力,今年秋天也一定会歉收,那到时候,就需要用储存下来的蝗虫来做备用的百姓口粮,如果对祭祀蝗神的行为不加提前阻止,等到蝗灭之后,也许百姓就会误以为,蝗虫之消灭是因为祭祀八腊神之功,那么便可能导致饿着肚子的百姓不肯吃分发给他们的蝗虫口粮,故而,祭祀八腊神却是必须阻止。
只留下田佃夫监督灭蝗,莘迩究竟不太放心,又留下了唐菊等几个得力的府吏,叫他们分别去到各乡,监督兵士、吏卒灭蝗和禁止百姓私祭八腊神的工作。
翻身上马,在余下府吏和魏述等的护从下,莘迩还金城县去。
一路之上,道路两边田中的情形,都与他刚才所在地方的情况一样。
触目所及,到处都是蝗虫。
不时有飞过的蝗虫扑打到莘迩等人的身上,魏述和两个从骑打起团扇,护住莘迩的前后周边。
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堆积如小山高的杂草等易燃物。
这会儿还没入夜,所以这些杂草堆大多尚未被点燃。
杂草堆的边上各掘出有沟。这些沟是预备着用来埋被火烧死的蝗虫的。
又在田中、田边,有兵卒、郡府吏卒们,或者在他们上级的严厉监视和督促下,挥汗如雨,挖掘深沟;或者深沟已成,兵卒、吏卒们散於沟之周围远近,每五十人组成一阵,一人鸣锣於后,时敲时停,令幼蝗因为受到惊吓而向前跳跃,等到幼蝗群快到沟边的时候,锣声大作,迫使幼蝗跃入沟内,沟的边上亦有兵士、吏卒,等幼蝗入到沟中以后,以土埋之。
每个沟深二尺,宽二尺,长者一两里,短者亦里许。
那被驱赶掉入沟中的幼蝗,就好像瀑布倾泄,如注水也似。
也不但是兵卒、郡府吏卒们在做这些事,其中亦不乏百姓。
毕竟人人皆知,麦子若是被蝗虫吃完,那人就只能饿死,所以固然有不敢得罪八腊神,不敢灭蝗的百姓,听从州郡号召,服从州郡组织的百姓却是也有。
莘迩行了一路,看了一路。
心情沉重地回到军府,入到堂中,莘迩说道:“请长龄过来。”
张龟腿脚不便,莘迩此次出县,没有带他。
不多时,张龟一瘸一拐地来到。
“明公!”张龟行礼过后,坐入榻上,问道,“县外蝗灾形势何如?”
“就是县中,以飞蝗蔽日,县外形势,可想而知亦!”
张龟忧心忡忡,说道:“明公,襄武之战才罢,正要休养民力之时,却忽起蝗灾!唉,这场蝗虫来的可真不是时候!
“异真的回信刚才到了,经过清点,河州州府库存的粮食,如果大举赈济的话,只够八郡百姓一个多月的吃食而已!谷阴的回书还没有到,但这次蝗灾是从西而起的,尽管确凿的消息还没有来,但沙州的蝗灾估计不会比河州轻,加上沙州的压力,谷阴对河州的支援力度,想来不会很大。如此一来,今秋歉收若是严重,今年秋冬、明年春,百姓可就不好过了啊!”
“异真”,是羊馥的字。
莘迩说道:“田佃夫今天对我说,蝗虫不食豆苗,可以让百姓在飞蝗坐落处,广种豌豆。我当时就写书一道,已经遣吏急往唐兴,将此补救之法送去给异真。”
——黄荣、羊髦办事很麻利,已分别向朝中上书,把他俩各自向莘迩提出的那三条建议,奏请朝中施行。迁河州州治到金城此条,是最先得到通过的几条之一,但是州府的迁徙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又羊馥才到任就碰上了这次蝗灾,是以河州的州治现还在唐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