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暖意融融的。知微还躺在床上不清不楚的,小嘴里竟咿咿呀呀地说了些胡话。周妈妈和蒋妈妈按着知妙的吩咐,一直在喂知微水喝,知秀坐在炕上围着被子也睡不着。一直等到知妙进门,蒋妈妈才慌得连“阿米陀佛”都叫出来了,好在等到大小姐回来,害得她心都吊在半空,就怕知妙有个好歹。
知妙把手里的药给了蒋妈,又按楚墨予的吩咐告诉了蒋妈,并交待蒋妈令管婆子和万婆子烧了姜糖水来,先给知微服药,再用姜糖水服灌。这一夜是别想睡觉,且把知微的温度退了再说。
两个妈妈正是没个主心骨的时候,见得知妙真的拿了药回来,而且每包都包得好好的,且一味一味都配得周全,又听了她的话,都立时按了知妙的吩咐忙巴巴地去做了。
知妙到了炕边看了看知微,估计是照顾得好,脸色虽然赤红,但嘴唇却不干涩,而且温度略有下降。知妙又令周妈妈取了温水,用帕子湿了给知微擦身擦手心脚心,再覆在头上。知秀看着知妙做一切,围着被子在炕上低低地说了句:
“姐姐,那些日,我错怪你了。”
知妙抬起头来,看了知秀一眼,只是笑笑:“别说那些,先把小弟照顾好。”
知秀立时忙点点头。
两个小姑娘年岁虽小,却一个是大家养出来的,知事的早;一个是早多活了一辈,内里成熟,所以都围在周妈妈身边,帮衬着照顾知微。万婆子、管婆子像是知道了知妙和知秀这两个嫡小姐的厉害,这一夜竟也没敢睡,一直守在厨房里生火烧水,彻夜没眠。蒋妈妈亲自煎了药,分了两次给知微喂了下去。又服了万婆子捧过来的姜糖水,为知微裹好衣被,一整屋子里的人忙到三更凌时,自不再提。
朦胧恍惚间,天光大亮。
知妙从炕沿头上醒过来,只看到晨光已经透过窗纱窗纸,透亮进了整间屋子。光线投在炕前,细线般的光影中浮起些许茸茸如雾气般的灰尘,知秀伏在知微的身边,裹着被子沉睡;周妈妈一手搂着知微,歪倒着;蒋妈倚在另一张床榻上,身上横着张大条褥,大家都睡得极不安稳。到是知微在厚重的被衾中,黑发微湿,脸色淡粉,呼吸轻松,气色平静。
知妙连忙爬起身来,伸手去摸知微。
真是奇了,这一夜的药方子下去,姜糖水灌了两大碗,年幼的知微浑身冒透了湿冷粘腻的汗水,把身下的绯绣红锦褥都给浸透了。但这湿腻的汗水一出,就像是楚墨予所说的一样,真真的把风湿寒邪都给逼出了体外,因而热度全消,赤红尽褪,全身温度已经恢复正常,且小嘴里不再说胡话,面色平静,睡得似乎十分香甜。
知妙一摸知微,便已经忍不住喜上眉梢。
谁说中药一向慢吞吞,治理困难,其实这才是老祖宗的瑰宝,上下五千年的精华啊。
知妙一起身,把周妈妈也惊动了,周妈妈一醒,蒋妈也醒了,两个老嬷嬷过来就都看知微,一看便都惊了,周妈叫道:“哎哎,小少爷好了呢!大小姐,你的方子果然有用啊。”
知秀被声音惊动,也立时从炕上爬起来,伸手碰碰弟弟:“真的,知微好了!姐姐可是奇了!”
知妙听她们的话,忍不住微笑,想开口告诉她们,这方子并非是她下的,乃是碰到了那个楚姓“小表叔”,如果不是他告诉自己风寒热药的,怕是她下的方子都差点把小弟给害了。但是知妙还没有张开嘴,只听得外面的院门子已是一响,人还没进门,喝令声已经直接传了进来:
“万婆子、管婆子,你们两个是死的么?!”
这声音一惊动,把东厢房里的人,和靠在厨房里两个婆子都吓了一跳,万婆子和管婆子理着衣襟子就急急忙忙地跑出来,一出院子就看到怜香带着三个看角门的婆子和几个大管家嬷嬷,气势汹汹地站在院门口。
一见到万婆子和管婆子跑出来,怜香的手一挥就对着后面的管家嬷嬷叫道:“你们还等什么,快把这两个不中用的东西拖出去!”
万婆子和管婆子一下子就着了道,不知道做错了什么,吓得立刻跪在地上对着怜香磕头求饶:“姑娘饶命啊!姑娘我们但凡做错了个什么,姑娘只管打骂,但只求姑娘给指个明道,错了哪里我们挨了打以后也知道不会再犯。”
怜香一听到“挨打”两个字,脸上已经是横眉立目了,合府上下哪个不知道她那天是挨了老爷的板子的,这身上的伤痂还没结好,又被这婆子戳了痛处。立时气得把腰一插就骂道:“挨打?!你们想挨打姑娘我还没这个心情!那日惜香有没有告诉你们,如果把小姐少爷伺候不好,可仔细揭了你们的皮!还乱说什么,快点过来把她们拉出去按三太太的吩咐发落!”
万婆子惊得连连磕头:“姑娘我们的确是好好关照了小姐和少爷,就算有些担待,我们也都尽心了。看我们两个老婆子昨天整夜都没有睡,一直在厨子里给小姐少爷们生火暖炕啊,姑娘。”
怜香立时呸了她们两个一声:“生火暖炕就是尽了你们本份了?三太太把小姐和少爷们挪来这个院儿里让你们伺候,自然也是要你们勤心尽力,到了晚间有个什么出入的,你们自然也是要管理的。可是昨儿夜里咱府上生生遭了‘内贼’,前院儿里药库房里无端地就少了好些味药沫子,打算了前院昨儿晚的药膳煲也用不了那些药,因此怀疑不知是哪府哪院里的敢去药库房里偷东西。刚三太太一路路地盘结下来,竟发现昨天角门子上的丫婆子们偷了懒,不知被谁偷着摸着出了后院进了前院,因而命我一路整治下来,除了拉了这些偷懒不做事的角门子,再接下来就是整治你们这些看守门院的粗使婆子!太太颁了宵禁令子怕是对你们不好使是罢?那就一个个都拉出去学了规矩再说!”
怜香一挥手,几个管家婆子就从后头走过来,伸手拉了万婆子和管婆子就要往外走。
万婆子和管婆子吓得立时磕头,连连道:“姑娘饶命,此事与我们不相干,我们也不过是个做看守院子的洒扫婆子,这院子里的哥儿姐儿要做什么事,我们拦也拦不得,做也做不住,但凡前院丢了什么,少了什么,怎和我们相干。”
怜香把眼睛一瞪,摆出几分威风:“怎么,你们说出这话来,竟说前院里丢药的事,和你们院子里的人有关吗?”
万婆子和管婆子相互瞪了一眼,话到嘴边又都不敢说了。只伏在地上,不住地磕头。这时早有有眼色的管家嬷嬷进了厨房,不多时就搜到两张包药的桑皮纸走了出来,拿到怜香的面前。怜香得了那药纸包,像是得了势的奸臣般地,只把那药纸往管婆子和万婆子的面前一丢!
“这是什么?!莫不说的,前院的药,是你们偷的?!”
万婆子和管婆子吓着了,磕头如捣蒜。管婆子却还抬起头来,暗暗地对怜香朝着那东厢房里指了一指,那意自不用言说。
东厢房里的人都听到了这话,知秀立时就跳下床来,要冲出去和怜香理论一下。嘴里还冷笑着:“这才打了几日,又来上房揭瓦了。”
知妙立刻拦住知秀,“先不要急。”
周妈妈抱了知微,蒋妈妈在旁边则慌言道:“大小姐,她们这是特意寻事来了,你昨天拿药,可曾被人瞧见?”
知妙摇了摇头。
蒋妈妈说:“那便好,没人瞧见,即使追查起来,我便认了是了。我是大太太的陪房,又奶了你和二小姐,即使为微哥儿尽点心也是的。管家大嬷嬷季广寿家的见了我也要还给三分面,即使追到了也不管对我如何。小姐们且千万别开这个口。”
知妙一听,还想对蒋妈妈说些什么,但话音没落,怜香已经领着一帮嬷嬷们冲进正厅里来了。
一见了知妙和知秀,怜香便又勾起了那日被打的仇恨,眼珠里已是快要冒出火星子来,却还是对着知妙和知秀假意惺惺地施了个礼:“大小姐、二小姐,惊扰你们了。只是昨儿夜里咱府上出了件内盗的事,太太大清早儿的就被惊起来了,所以不得不查验下来。大小姐、二小姐也莫怪,这桑皮纸药包子,还请两位小姐解释解释。”
知秀性子冲,一听这话已经立时要开口,蒋妈妈连忙把她拦在后面,抢先说道:“姑娘也别追了,这药包子是昨儿晚上我去前院里拿的,我们家小少爷感了风寒,昨日晚上已经叫管嬷嬷去回了三太太,可巧太太那边许是太忙了,一直等了一时三刻也没有回音。小少爷昨夜实在凶险,我们没法子才去前院药库里私自拿药,姑娘和太太要追问罪责就来追问我吧,我是从闺阁就跟着大太太的,现在太太没了,太太的这几个女子在我眼里就跟大太太一样,无论哪个病痛脑热,我是拼了一死也要保着她们的。姑娘和三太太要是一定要拿个罪人,就把我拿了去罢。我为了嫡出的小少爷,也是应当受这罪的。”
蒋妈这话,也是说得四下周全,即抬了林氏出来撑腰,又下点了知微是“嫡出小少爷”的名份,她又是大太太的陪房嬷嬷,还奶了大小姐二小姐,自然是身份与这些管家嬷嬷、大丫鬟们都是不同的,况她又是为了解知微的病重之急,里里外外几重,谁也不该拿她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