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吓得眼泪都迸出来。
阮云卿这时正走过来,跟她陪房嫁过来的大丫鬟乐珠也从偏厢里披着衣服走过来,和另一榻上的阮云卿的陪嫁孟嬷嬷都急急地过来,一手扶住阮云卿。
阮云卿出得门来,正见吕嬷嬷痛斥她从府里带来的小丫头,便开口问道:“这是怎么了?”
吕嬷嬷一回头,看到阮云卿过来了,立时说:“哟,惊动了新太太,我们真是罪该万死。本来这大喜的日子,我们本来该勤加严管,但想到这小丫鬟都是太太从那府里带来的,应该比我们的更周全,因而我就让府里的粗使丫头们都撤了。没想到才过去了这一会子,就听到打了碗筷。本这喜日碎碗就是不吉利的,偏生碎得又是先太太的碗……”
吕嬷嬷说到这里,偷眼看了一下阮氏,又看了一眼那哭跪在地上,掐着自己一对耳朵吓得瑟瑟发抖的小丫头。
然后继续说道:“……这可真是大大的不敬了。倘若传出去,说个新太太房里人手脚不利落,再传了大的,可就是会说新太太容不了先太太……”
阮氏的脸色,已经暗沉下来。
她本来就是个肤色微暗的样子,此刻因为表情不好,更显得分外肃黑。
吕嬷嬷一看到她的脸色,立时就住嘴不敢说了。
阮氏扶着乐珠,低声问:“那依嬷嬷的看法,这事该怎么圆法?”
吕嬷嬷眼珠略转了转,又瞧了阮氏身边的陪房孟嬷嬷,才慢慢说道:“这圆法也不是没有,只把这小丫头拎到家庙后堂去,罚她跪上七天七夜,给先太太上香祈愿;再请新太太这时候去家庙里向先太太行个礼,赔个不是,从庙里再请一对金瓷花碗回来,点了香烛供到供桌上……”
孟嬷嬷一听这话,立时就不乐意了:“吕嬷嬷,你们章府的规矩也太大了点吧?我们太太才刚进门,这新婚花烛夜还没有过,你就让我们太太再去家庙里请碗?这是什么时候了你没听到吗?这也是九月初九后秋头了,夜里这么凉,你叫我们太太再去那个地方?这碗是谁打破的还没有定论,凭什么一头都栽到我们太太的头上?太太嫁到你们章府,不怪你们没人看管好,反到赖起我们家的丫头打瞌睡,这是存心给我们太太难堪罢?新夫人进门,你们章府就是这样待见我们的?”
孟嬷嬷这话一起,吕嬷嬷的话也出来了:“哟,孟嬷嬷您可别不高兴,是太太问起圆法,我这才开口说的。您做了一辈子的教养嬷嬷,比我们这种管家嬷嬷自然见过的礼数多,刚刚我说的圆法有没有问题,您心里有数。至于这碗筷打碎,只有这一个小丫鬟在这房里,除了她,还能有谁?总不会那碗筷是自己被风刮到地上去的。新太太进门,我们自然应该尽心尽力,太太自然也可愈过这事去,总归只是个小不吉利,太太看到就当过去了算罢。我这就去取了扫帚来,打扫干净了是正理。”
孟嬷嬷被吕嬷嬷一噎,这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心下也明白,阮氏才刚刚进门,林氏象征性摆的碗就被打碎了,倘若不去圆了,就这么睁眼闭一眼地过去了,万一以后传出门去,自然会有人说新太太怎么得罪先太太,存心想要打了先太太的碗,占了先太太的巢,这些罪名在烂嚼舌根子的人嘴里,可是没有遮拦的。
孟嬷嬷只回过头去看阮氏。
阮氏立在花烛下,脸色略微有一点难堪。
任谁心里也会不痛快吧,这还洞房花烛夜,居然就弄出这些事来?还要她再去家庙请碗,大秋冬凉夜的,存心是和她过不去吧?又或许是谁看她刚刚进门,想要给她个下马威?
阮氏的眼瞳略转了一转。
“就按吕嬷嬷说的办,乐珠,娶我的外氅来。”
“哎。”乐珠立时转身就去。
孟嬷嬷目瞪口呆地看着阮氏,口中还称:“小姐,这……”
阮氏只把孟嬷嬷的手一握,对着吕嬷嬷还客气道:“嬷嬷,我年轻,现如今进了这个家门,还当不了主理,这家里上上下下的规矩,还需要你们多多提携教导。这小丫鬟虽然是我从家里带来的,但她犯了错,理当服管,管家嬷嬷们当初是怎么做,现如今还是怎么做;断不可因为我刚刚进门,就乱了规矩。你且把她领了去,再辛苦几位大嬷嬷起身,带我进家庙去,我要向姐姐赔礼,再请了喜碗回来。”
吕嬷嬷一听阮氏的这话,立时就眉开眼笑般,只差没竖起大拇指要称赞阮氏了。直直地抻着脖子叫:“太太果真明理!如此这样,自不会有人敢再说太太什么了。这小丫头我就带了去,调教好了再送进太太房里来。太太这一夜,定是公理公正的,府里上上下下,没有一个敢不服您的了。我这就去叫人掌灯,太太略等等。”
吕嬷嬷转身就去了。
乐珠刚好取了大氅过来,孟嬷嬷有些不服气,握着阮氏的手说道:“小姐,她们这是摆明了给你难堪吧?这碗筷好好地摆在桌上,怎么可能会无事生非地掉下来?这么黑天白夜地又让你过去,跪拜叩礼的没的乱折腾。我看这分明是哪个用了心计,存心想要让我们煞煞威风,告诉我们这府里且没有我们想像的那么简单……”
孟嬷嬷的话还没有说完,阮氏就把她的手一捏。
“有些话,藏在心里就好,急赤白脸地摆到台面上做什么呢?”
阮氏说话慢声声地,微黑黄的脸上,也没有任何的变化。你几乎感觉不到她的心里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她说出来的这些话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总是那么慢悠悠的,不急也不燥。
孟嬷嬷听了阮氏的话,便再没有说什么。
立时吕嬷嬷带了几个大管家嬷嬷又匆匆地来了,先是有两个拉了那小丫头走,小丫鬟还被吓得大哭,出门就被给了两个大嘴巴子,立时老实了。
阮氏可是清清楚楚地听到那动静,但竟未开言,只是跟了吕嬷嬷,又掌了蜡烛灯笼,摸黑深一脚浅一脚地去了家庙。又是焚香洗手叩拜那一套礼数弄下来,请了金花瓷碗再回到新房的时候,喜烛泪浅,几欲烧干。
远处的鸡都打鸣了,阮氏才将将和衣卧下半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