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读过冈察洛夫的书没有?”
“读过一本《战船巴拉达号》。”
“那本《巴拉达号》很没意思,但大体上说来,冈察洛夫是俄国最聪明的作家。我劝您
读读他的长篇小说《奥勃洛摩夫》。这是他作品中一本最真实、最大胆的,一般说来,在俄
国文学中,这是一本最好的书……”关于狄更斯,他说:“请您相信,这是胡扯……《新时
代》报副刊上连载的《圣安东尼的诱惑》,是很有趣的作品——您可以读一读。您似乎喜欢
宗教和关于宗教的一切,这《诱惑》对您有用处……”他拿来一叠副刊。我就读福楼拜的杰
作。这部作品使我联想到圣贤传中许多片段和鉴定家对我讲的故事中的某些地方。我对它也
没有特别深刻的印象,不过跟同时连载的《驯兽者乌皮里奥·法马利回忆录》比起来要有味
得多。
我把这意思老实对后父说了,他淡然地说:“你读这种书还太早。不过你不要忘掉这本
书呀……”有时他和我同坐很久,他一句话也不说,咳嗽着,不断地吐着烟雾。他的漂亮的
眼里燃着惊人的火。我悄悄凝视着他,使我忘记了这个正在如此忠诚、简单、毫无怨尤地死
亡着的人,从前曾经亲近过我的母亲,侮辱过她。我听说他现在同一个女裁缝同居,想到
她,觉得迷惘而且哀怜。她抱着这么长大的骷髅,同这么发着臭烂气味的嘴巴亲嘴,为什么
不厌恶呢?同“好事情”一样,这位后父也常常无意泄漏出一些真心话来:“我爱猎狗,猎
狗很傻,我却挺爱,它们挺美。美的女人也往往挺傻的……”我不无骄傲地想:“你哪会知
道,女人当中还有玛尔戈王后呀。”
“一切人在一个屋子里一起呆久了,脸也会变成一个样。”
一次他说了这句话,我把它抄在本子里了。
我期望这种警句,好象期望礼物。在这屋子里,每个人都说着枯燥无味的已僵化成陈腐
滥调的话。我一听到不平凡的话,耳朵就觉得舒服。
后父从不对我说到母亲,连她的名字也不提起,这一点我很喜欢,而且对他起了一种虽
不能说是尊敬,但也近乎尊敬的感情。
有一次,我问他关于上帝的事情,我已经不记得问的是什么了,他向我瞥了一眼,很平
静地说:“不知道,我是不相信上帝的。”
我记起了西塔诺夫,把他的事告诉了他。后父注意听着,还是那么平静地说:“他会论
断,可是论断的人总还是有信仰的……我——就是不信。”
“难道这可能吗?”
“为什么不可能?你瞧我就不信……”
他快要死了——在我的眼里,只觉到这一点。我并不会可怜他,但是对于一个垂死的
人,对于死的秘密,我第一次感到尖锐的纯真的兴趣。
一个人坐在这里,他的膝头触着我,他在发烧,在想。他深信地把人们按自己的看法分
成类。他说着一切,好象有权审判和判决一般。在他身上,有一种我所需要的东西,或是暗
示着我所不需要的东西。他是无比复杂的人,有着无穷的思想。不管我怎样对待他,他永是
我身上的一部分,在我的身上什么地方生活着。我想到他,他的灵魂的影子就映在我的心灵
里。到明天,他会完全消失,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切藏在他脑中心中的,我觉得,我能从他
的美丽的眼睛里看到的东西,都会一概消失。等他一死,把我和世界连系着的一条活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