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她追问的人有的笑而不答,有的漠然冷对,也有的哈哈一笑说:“我跟你一样。”
陶仁贤未能得到期望中的回应,便有些意兴阑珊,从人丛里钻出来,把小狗放到地上:“自己走走,老让人抱着,累死人了。”无辜的小狗抬头看看她,眼神迷离恍惚,不明白这个主人要干什么,明明是她要抱着它,这阵却像是小狗张口闹着让她抱了似的。小狗愣怔了片刻,扭头跑到草地上撒欢去了,陶仁贤一转眼看到了孙国强,马上迎了过去,热情洋溢地跟人家打招呼:“孙副市长,今天没出去啊?大礼拜是该好好休息一下。”
孙国强不想跟她聊天,哼哼哈哈地应付着。陶仁贤却是个对别人反应并不敏感的人,或者说她自我感觉过于良好,对别人的反应习惯性忽略,所以她追着问:“孙副市长,最近好长时间没有见到你爱人了,她干吗去了?出差了?”
孙国强含糊其辞地说:“嗯,有点事不在家。”
陶仁贤自以为幽默地说:“丈夫丈夫,一丈之外就不是夫了,她老不在家对你放任自流,那可就有点太大意了。”
孙国强原地踱来踱去,正在等车,对于这位喋喋不休的市长夫人真是有点无可奈何,蓦然想到这位市长夫人有一张漏勺嘴,是最好的传话筒,便压抑下对她的厌烦,做愁眉苦脸状对她说:“她最近身体不好。”他知道,只要他说出这一句话,陶仁贤肯定会刨根问底,那样他就可以以被动的方式说出想主动告诉她让她当义务宣传员的话来,肯定比主动告诉她效果要好得多,可信度也高得多。果然,陶仁贤立刻满脸关切,急不可待地问他:“怎么了?是不是挣钱挣的太猛,人给累垮了?唉,钱那个东西多少是个够?家有千贯万贯,不如一条好汉,病得重吗?住院了没有?”
孙国强:“陶大姐你就爱开玩笑,她能挣什么钱?真能挣钱的人保险累不坏,累坏的都是挣不来钱还老想着挣钱的人。张大美的病跟挣钱没关系。”
陶仁贤:“那到底是什么病啊?你看你这个人,说个话吞吞吐吐的,我看你上电视讲话的时候,滔滔不绝、振振有词,谁能想到一下了电视就不成了。”
孙国强也让她逗笑了:“陶大姐你真有意思,电视又不是楼梯,什么上来下去的。告诉你吧,在电视上讲话都是事先准备好了的,你们家钱市长也是一样,没准备好谁敢到电视上胡说八道去?”
陶仁贤:“你快告诉我,你爱人到底怎么了?得了什么病?说不定我还能找到偏方把她治好呢。”
孙国强这才长长叹息了一声,指指脑袋说:“她是这的毛病,精神有问题,住院了。”
陶仁贤惊讶了:“什么?她是神经病?”
孙国强哭丧着脸说:“是啊,谁能想得到。过去她长期患有忧郁症,我们谁也没在意,最近一段时间突然变得非常严重,也怪我,光顾了忙工作,对她关心不够,结果病情越来越严重,医生诊断说她已经转化成精神分裂症了,就是你刚才说的‘神经病’。”
陶仁贤:“是吗?那种病能治好吗?”
孙国强:“医生说了,只能缓解症状,彻底去根不太可能。你还记得那天晚上,她说把我杀了,把警察叫来折腾了一晚上,那就是精神病发作了。”
陶仁贤:“她现在住院我能不能看看她去……”
孙国强的车来了,孙国强就要上车,陶仁贤扯着他的衣袖追问:“我去看看她行不行?”
孙国强边往车里钻边说:“医生不让探视,你去了她也不认识你,弄不好还得打你挠你,好了,我替她谢谢你了,我今天还得到环城公路的工地上看看去,你忙吧。”上了车孙国强对司机说:“快开车。”
汽车开走了,陶仁贤站在原地怅然若失,嘴里喃喃念叨着:“好好个人怎么就疯了呢,好好个人怎么就疯了呢。”
旁边过来一个人跟她打招呼:“她陶阿姨,散步啊。”
陶仁贤回过神来,马上就着人家开始表达同情:“你知道吗?孙副市长的爱人疯了,唉,真可怜,孙副市长也太辛苦了,老婆疯了呆在医院里,大礼拜双休日,别人都休息了,他还得往工地跑,公而忘私,真是好干部啊。”
那人惊讶地问:“你说什么?孙副市长的爱人疯了?怎么可能。”
陶仁贤马上开始详细介绍过程:“这是孙副市长亲口说的,你还记得那天晚上警察跑到他们家折腾的事吧?那就是张大美犯病了,说她把孙副市长给杀了,才把警察招来了。孙副市长说了,过去她长期有忧郁症,这方面我懂,忧郁症不小心就会变成‘神经病’的……”
这时候又有一些人围拢过来听,听众数量的增加,令陶仁贤更加兴致勃勃,滔滔不绝地开讲,宛若一个生意很好的街头卖艺者。
鼠目决心要动用赵吉乐了,尽管陈律师已经开始到法院申请对张大美进行精神鉴定,但是鼠目对他玩的那一套不抱多大希望,甚至有些蔑视:“你算了吧,孙国强一个电话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你没听老百姓说么,‘法院大楼高又高,见了领导就弯腰;法院大院宽又大,见了领导就害怕。’其实孙国强也是多余,张大美要离婚,他只要给院长打个电话,你去立案人家连受理都不会受理。”
陈律师是吃法律饭的,如果跟鼠目一样的思想认识,那就连挣饭吃的平台都没了,所以坚持依法办事,要以张大美法律代理人的身份申请法院对张大美进行精神鉴定。鼠目就不再寄希望于陈律师,决心自己采取行动。他动用赵吉乐的理由有三条:其一,赵吉乐是科班出身的警察,擒拿格斗、侦察反侦察都有一手,这对突击解救人质非常有用;其二,对张大美跟孙国强的事情赵吉乐多多少少有所了解,激发他的正义感,可以争取他的理解和同情;其三,办这种事情必须是非常绝对可靠绝对可信赖的人,眼下只有赵吉乐具备这个条件,尽管这个外甥有时候对他这个舅舅缺乏晚辈对长辈应有的尊敬,可是他也绝对不会坏鼠目的事。因此,赵吉乐现在成了鼠目心目中最为理想的同谋人选。
现在的问题是找到赵吉乐,虽然都在一个屋檐下面生活,可是正应了那句话:用不着的时候觉得绊脚,想用的时候找不着。赵吉乐搬到周文魁家,给周文魁当了假外甥,对润发实施监控,对周文奎家实施保护,鼠目却一点也不知情。他给赵吉乐打了几次电话,都被赵吉乐给按掉了,根本不接,过去这种情况鼠目也经常碰到,如果赵吉乐正在执行一些特殊任务,除了局内人的电话,局外人的电话一般都不接。鼠目由此断定,赵吉乐又在执行什么特殊任务,如果他单枪匹马去突袭康复医院营救张大美,他自忖没那个能力,所以只好守株待兔在家里等赵吉乐,他想,再有任务,赵吉乐也不能不回家,起码他得换衣服。梨花几乎一天二十四小时在医院陪伴照顾李寸心,赵宽下班后就到医院陪李寸心,直到睡觉的时候才回家,现在鼠目反客为主,反而成了赵家的主人。
在家里等了两天,赵吉乐踪影全无,鼠目实在闷得受不了了,就到外面散步,不由自主地就来到了张大美家外面,想到张大美此刻还在精神病院受苦,而自己却无力拯救她于水火之中,惆怅和郁闷涌塞在胸腔里,也更加急于找到赵吉乐,便开始给赵吉乐打电话,电话通了,赵吉乐却压掉不接,鼠目无奈地收起手机,一转脸却看到陶仁贤快步走了过来:“唉,老鼠兄弟,老鼠兄弟……”看到她鼠目便想拔腿逃跑,这个时候这个心情,他没心思陪陶仁贤聊天。而陶仁贤却是个不太在意别人感受和情绪,只关注自己主观感觉的人,一路叫喊着“老鼠兄弟”追了过来。鼠目无奈地停下步子,哭笑不得地纠正她:“老鼠姐姐,你这么‘老鼠兄弟老鼠兄弟’地喊,人家还以为我们在演动画片呢。”
陶仁贤振振有词:“咳,你倒是不吃亏,我叫你老鼠兄弟你反过来就叫我老鼠姐姐,哎,我不叫你老鼠兄弟叫什么?你的笔名不是就叫老鼠么。”
鼠目:“我的笔名是‘鼠目’,不是‘老鼠’。”
陶仁贤:“鼠目长在什么地方?不就是长在老鼠身上吗?那么计较干嘛。”
鼠目苦笑,只好默认,反过来问她:“老鼠姐姐,你不上班在大院里转悠啥呢?”
陶仁贤:“你不知道啊?咱们大院要搞管理体制改革,组织居民委员会,要从大院里抽几个人帮助街道办事处和机关事务管理局搞筹备,我是专门从单位借过来搞筹备的,不是吹牛,我还是你姐夫赵书记亲自提名的,不然我才不干呢。”
鼠目:“那好啊,我也觉得你当居委会主任最合适了,到时候我投你一票。”
陶仁贤倒非常明白:“少来,卖空头人情是不?你的户口不在我们大院,没有选举权。”
鼠目:“没有选举权也没关系,我可以帮你宣传,制造舆论,反正我支持你。好了,你忙吧,我该走了,我还有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