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之前从娘家的到的爱越少,现在就越是不平衡,想要把孩子送回去的想法越是强烈。
四年一次的知情探亲假到了。潘冠霖和宋家惠带着三个女儿一起回天津探亲。然后宋家蕙顺便跟爹妈商量一下把老二放下,自己带着老大和老小回内蒙。
宋家蕙一共兄弟姐妹四人。大哥下乡时间早,去的地方离天津也近,孩子都是在潘家二老身边长大的。妹妹和弟弟都已经上班工作了,父母也有退休金,帮带一个孩子并不是困难的事儿。
宋家二老敢留大儿子家的孩子在身边,却不敢留二丫头家的闺女。老大下乡的地方就在heb省,有个什么事儿,人家父母用不了多久就回来了。
可老二家在内蒙那么遥远,万一孩子有个病有个灾的,他们老两口真负不了责啊!
宋家惠心里难受极了,听到亲妈的这些话,时不时地就泪流满面。凭什么大哥家的孩子都能在大城市,自己的孩子就得跟着自己回穷乡僻壤?同样都是亲生的,为什么爹妈的心都偏到太平洋去了?
“妈,我要不是实在没办法也不会从几千里地之外,坐几天几夜的火车回来求你们。从小到大,我知道自己是家里最不受待见的,可以说从来没让你们操过一点心。
一个城市孩子,下乡到内蒙种地,开荒,自学完成了高中学业,去镇上教书,结婚前有了工资就寄回家,给你们补贴生活,结婚生孩子都是我自己一个人。你们更别忘了,当初如果不是我去下乡,小妹和小弟也不可能都留在大城市,是我用自己的苦换来他们的甜。”
宋姥姥最头疼这个女儿,从小学习好但是认死理嘴巴不饶人,要说母女是冤家,大概说得就是她和这个二闺女。老三宋家维见二姐难过,也怕老爹老妈为难,更看着孩子们可怜,拍着胸脯保证以后会帮着爹妈抚养外甥女。
妹子却不同意爹妈把体弱多比病的潘喜红留在身边,说这丫头病病歪歪地留在这几千里外的天津,出点啥事儿,谁也担不了责。到时候依着二姐的性子,还不得怨恨死娘家人。
就这样,三岁的潘喜红被姥姥退了货,潘喜柿在一岁多的时候就这么离开父母独自留在了新港。
父母在她心中最早的印象已经记不得了,她只是隐隐约约地记得,自己一个人坐在楼下的台阶上,一个邻居的阿姨走过来跟她说:“囍柿啊,你妈妈带着小姐姐回家了,她不要你了。”
妈妈长什么样子潘喜柿不记得了,阿姨长什么样子她也不记得了,甚至当时姥姥家楼群的样子也是模糊的,她只记得自己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哇的一声哭出来,并且同样的声音和场景,经常反复梦中出现,让她哭醒过来。
上了幼儿园,所有小朋友都有爸爸和妈妈,只有潘囍柿平日里是姥姥姥爷接送,参加活动。她记得有一次上课的时候,老师让孩子们讲讲在记忆里自己和父母在一起最难忘的事情。
小朋友们有的说父母带他们去游乐园,有的说给他们做大餐,有的说给他们买玩具,有的说自己生病,妈妈不眠不休照顾自己一夜。
有人说,父母带他们去饭店,把好吃的留给她,自己却舍不得吃。潘囍柿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些,她就编了一个故事,说妈妈给自己做过一个特别好吃的食物,用白米饭迭起的蛋糕,可好吃了。
小朋友们笑得直不起腰来,潘喜柿在大家的笑声中开始不知所措,后来也跟着笑了起来,可在很久之后她还记得老师看自己的目光,似乎有些复杂。
那时宋姥姥总爱看的电视里播的日本电视剧《排球女将》,里面的女演员叫小鹿纯子,一次女主在电视里哭着喊妈妈的时候,潘囍柿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大家问她是不是想妈妈了,她歪着脑袋左思右想根本想不起妈妈的样子,甚至妈妈代表什么,她也有些说不清,可她的心里就是觉得很委屈,那种感觉仿佛与生俱来,涌上心头的生活就想流眼泪。
时间一天天地流逝,宋家的外孙女,小潘喜柿越长越可爱,爸爸妈妈这个称谓在她的脑袋里越来越没有概念。
那时大舅一家已经从河北的乡下返城回了天津,大舅舅顶替了姥爷的工作,二姨妈顶替了姥姥的工作,一家四口住进宋姥爷新分到了另外一个大偏单里。大舅舅家的哥哥姐姐搬走了。
家里只剩下潘囍柿一个小娃娃,那是她人生中的高光时刻。疼爱她的姥姥姥爷,已经工作却没结婚的三姨和小舅舅,大家经常都会给她买好吃的,逢年过节还会给她买新衣服,买玩具。
六一儿童节的时候,她总能穿上商场里最好看的裙子,姥姥和小姨还会心血来潮用缝纫机给她设计服装。
五岁这年的夏天,三伏天似乎比往年来得早一些。小孩子总是被大人要求睡得很早,她迷迷糊糊听到有人敲门。然后姥姥姥爷笑着推醒她问:囍柿,你猜猜谁来了?”
潘囍柿很不高兴被吵醒,闷声闷气地说:“查电表的吧?”
周围的人全都哄堂大笑,她不知道发生什么,只听到姥姥说:“快看看,你爸爸妈妈还有二姐姐回来了!”
爸爸,妈妈还有二姐姐?潘囍柿对这三个熟悉又陌生的称呼,感到十分不安。那个叫爸爸的男人过来亲了一下她的脸,她本能地瑟缩着,躲到了姥爷的身后,并且对这个亲在脸颊上的感觉,从心里感到排斥极了,甚至很不高兴。
那个叫妈妈的女人看起来比爸爸严厉,皱眉对着她说:“这么大了还畏畏缩缩的,一点都不像在大城市长大的,还不如你二姐。!”
潘喜红长得很漂亮,嘴巴也很甜,虽然只比妹妹大两岁,又在小地方长大,可能背下整本的《三字经》和《弟子规》唐诗三百首也早就烂熟于心,见到爷爷奶奶也亲近极了,九月份就要上一年级了,可这时已经认识了3000个字。
再看潘喜柿,平时里倒是快乐成长了,可基本上连字都不认识。大家问潘喜红将来要做什么,她大声说自己要和爸爸妈妈一样当个老师。潘喜柿懵懵懂懂,也跟着二姐说自己,长大也要当老师。
那时候的潘喜柿看到二姐眼中骄傲的神情,她生平第一次觉得老师这个职业是很了不起的,当了老师就会像二姐那样神气,自己就会像二姐那样被面前陌生的爸爸和妈妈喜欢。
潘喜红的童年就是在学校里,由父母和大姐一起看大的。她长大后,印象里依然记得自己没完没了地看着父母下课后给留校地孩子补习,接见调皮鬼地家长,有时还要跟着父母去家访……
她当时觉得家访最有意思的,有时父母是去学生家里告状,有时是去家里捉熊孩子继续补课,还有的是劝说贫困家庭的父母支持孩子继续念书,尤其是女娃娃。
说到动情之处,宋家惠总会把喜柿被送人的事情说一次,她苦口婆心地告诉女孩子的家长们,要想男女平等,知识是唯一能改变命运的途径。当时很多家长都会说:“宋老师啊,你家三个姑娘,我就瞪着眼看你和你娃的命运最后是啥样的!”
宋家惠每当这个时候,都是立刻收起脸色的笑容,用最认真地口气说:“无论是我这三个姑娘,还是我教过的每一个学生,我敢打着包票说,只要孩子想学,我就尽自己最大的力气把他们教会。我这辈子没啥大的志向,就是希望我的学生在我的努力下,尽可能地多念几年书。”
多年后,大女儿和二女儿不负众望,小女儿潘喜柿成了宋家蕙心中的老大难。这个当初全家人齐心协力,千辛万苦找回来的孩子,也变成了再也融入不进这个家的编外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