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门对他实在不是什么友善的地方。此时他骤然间明白,师父压根就没放了叶笑天。同时也明白这并不是出于误会,实是因为对少林一派的防范和敌意。他想着叶笑天一路相护之恩,却不明不白地在雪葬窟中囚禁逾月,安伽多半也与他在一起,当真是郁闷之极。
诸弟子们议事退出后,无涯老人这才问道:“凌云,你有什么事?”
尉凌云道:“师父,我请师父与三位长老以四仪万象功为我打通经脉!”
“你找到解药了?”日君又惊又喜。
“不!”尉凌云沉声道,“然而弟子极想重获武功,还盼师父和几位长老成全。”
“胡闹!”无涯长老拂袖道:“若是能给你打通经脉,我们早就试了,还用得着你今日来么?然而你身上毒性缠绵已深,若是经脉一通,毒性必随真气贯入丹田,你就……”
“徒儿知道。”尉凌云垂下头去,接着道:“然而徒儿更知道,当年沈祖师传下四仪万象功时,同时传有百日忧一药,虽然此药不能根除毒性,却反用药性,能提聚中毒之人的灵识,百日之内,毒不能侵……”
“然而你也该知道,这药性只能维系百日……不,祖师传药至今,也并没有人亲身试过,或许维持不了百日……药效过后便回天乏术呀!”星君忍不住提醒他。
“徒儿明白!”
月君轻抚手中琴弦,悒然问道:“云儿,郡主真有什么不好,能令你憎恶至此么?”
尉凌云苦笑道:“我与她的事,师父和长老们就不必问了。”
“唉,你当真想好了?四仪万象功强行为你疏松经脉,最多也只能恢复你五成功力,而且只能维持百日。我这些年来,一大半的精力用在你身上,难道……就要的是这么个结果?”无涯老人声音略为哽咽,向墙壁转过脸去。
“徒儿……有负师父和长老!”尉凌云走过去,深深俯地叩首。
屋内陷入长久的寂静中。
次日门中上上下下都得知,掌门与三位长老将闭关运功,为尉凌云疗伤。然而却没多人知道尉凌云此举后面的代价,他们很是乐观的议论纷纷,甚至开始筹划尉凌云和无忧郡主的婚事该如何办理,却没有多少人看到芸姑越来越憔悴的眼神。
七日后,当沉重的石门缓缓开启时,冷冽的空气浸透了尉凌云浑身,久违的耀眼阳光和寒冷令他有种刚刚降生到世上的错觉。他十分清楚的是从这一刻算起,他的生命只有百日了,每一分一秒都异常珍贵。
“你略微休养两天,便与我们一起下山吧。”无涯老人道:“《炎黄录》一事如今引起的风波愈来愈烈,蜀山与百花宫,因为烈火剑宁婉儿之死闹了几个月了,天煞盟和少林寺之间也一直有纠纷,你身负宝书线索,下山后必然是众所矢之,你如今不比以前,需要多加小心。”
“是!”尉凌云垂首道。
然而片刻之后,他换了身戴着顶星晶冠,在厨子炉上抱了坛酒,去马厩觅了匹马便施施然出了门。守门的弟子见他轻衣简从,想当然的以为他伤势初愈,出门溜跶一圈而己。没人问过他前去何方,甚至见他抱酒无菜,还赶着送了一袋卤牛肉给他,他便也笑纳。
他紧赶慢赶,终于在晚饭时到了雪葬窟,他抬手将门打得“砰砰”乱响,惊得守卫弟子们操刀使剑各据一方。见到是他,警惕的神情去了七成,却换上七成尴尬。
“啊,原来是少掌门!”
“骡子,你不用这么大阵势来防着我吧!”
负责雪葬窟守卫的罗卫郴瞧着尉凌云大呼小叫着让人拿壶来温酒,又在一名弟子身上捶了一记,喝令他不许藏私,速将腊雪鸡取几只来下酒时,心情很是忐忑,还有点复杂。
他倒算是和尉凌云自幼一起长大的……其实整个寒冰门统共就那几个人,年岁相当的都是一起玩闹习武长起来的。只不过小时侯大人们都说尉凌云是个怪胎,他们都没人喜欢他,或多或少还打过几架。等大了些,尉凌云又成了无涯老人的宠儿,成天单独受教,就更难亲近。这同辈人里面,对尉凌云多少都有点羡妒、鄙夷和畏惧的心态,罗卫郴自然不例外。尉凌云这次受重伤而归,他幸灾乐祸的心思是有一点的,然而似乎他已经康复,那么这少掌门之位,铁定还是他的了,罗卫郴自然也不会有意去冒犯他。然而自上个月关进来那少林寺的汉子和少年时,掌门便再三叮嘱了,不许尉凌云上雪葬窟,从那时起他就在琢磨尉凌云假如来了的话该如何应付他。这一个多月都没事,他本来都松懈了的,结果这人竟然真的跑来了。
他正在琢磨如何在不伤尉凌云体面的情形下干脆地回绝他,然而突然间觉得鼻端酒香有些异样。再看座中弟子,已是个个面带痴笑。他自己霍然一惊,想去推开窗子时,却发觉自己向着地面摔了下去。
他清醒过来时,看到尉凌云蹲在吊篮转盘边上,指间扣着只杯子……似乎是给他灌解药用的……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尉凌云你好大胆子!”罗卫郴怒吼着。
假如生命不是只余下百日,尉凌云自然也没这么大胆子。尉凌云道:“你把我摇上去,还有,哪一把钥匙是开叶笑天那个门的?”他另一只手摊开,指间是本来别在罗卫郴腰间的钥匙。
“你休……”罗卫郴刚这么嚷了半句,就让尉凌云用杯子封了口,一股又腥又甜的液体直入他喉间。他眼角余光发觉那竟然是鲜血时,不由大惑不解。
“这是我的血。”尉凌云挽起袖口,给他看那道新鲜的血痕,耐心地讲解道:“有件事你大约请不知道,其实我的血里面十日情的毒根本就没祛干净。”
罗卫郴脸色刷地惨白。其实,他平素也不是贪生怕死的人,然而十日情这个东西,对寒冰门的人来说,实在有如魔咒,就算被无意中提到,心尖上都会颤上几颤。
“你知道十日情的解药只有无忧有,可是你知道无忧只听谁的话不?”尉凌云问道。
“我知道我知道!”罗卫郴一个劲地点头。
“那就是了,”尉凌云摇了摇钥匙,再度问道:“是哪一把?”
尉凌云乘着吊篮如飞般升上崖端时,俯身看到罗卫郴满怀怨毒的神情,暗叹了声,其实十日情的毒,嗅入方才有用,服下去倒是无碍的。
尉凌云极少来雪葬窟,这日方踏上平滑如镜的崖顶,怔愣了一会才发现那个狭小的山洞入口。进去后发现这山洞里很多不知是天然还是人工开凿的穴室,都让厚重的铜门锁着,各不相通。他不知道关叶笑天和安伽的是哪一号门,只能一间接一间地探看过去。虽说是关禁犯事弟子和外来奸细的地方,可看了许多间,都是空荡荡的。当初也不知为什么在这绝境建了如许多的囚室,犯事弟子能有这么多么……
突然间尉凌云脑子里一动,想明白这里是作什么用的了。
十日情!
尉凌云脑子里突然响彻无数人的呻吟哀号的回声,二十年间不知有多少人,或许与寒冰门有怨、或许是完全是寻常百姓,被抓到这里来嗅入十日情的剧毒,然后又身历一次又一次异想天开的解毒疗方。尉凌云回忆起医书上沈慕庭的那些批注,冷汗淋漓而下。这时他突然想到宇文恺,沈慕庭与他是一样的人吧!
这个时侯,他终于听到了安伽的吵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