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皇后察觉出这几人的眉眼官司,恼程氏多嘴,忙将话头岔过,询问大长秋:“太子人呢?”
佘信道:“禀娘娘,殿下来后直接入了外席,此刻与男宾都在滟沣亭中。”
听到这句话,仅次上首而坐的王太夫人不动声色掀了掀嘴角。
其余几家夫人也都各怀心思:傅氏女及笄后便要嫁入东宫,这是和尚头顶的虱子,明摆的事。常闻太子与傅氏女青梅竹马,对其呵护有加,何以今日未婚妇的成人礼,他连面都不露一露?
看到现在,众妇倒觉着今日过生辰的这小女娘零落落的。
双亲辞世,祖母不至不说,好不容易来了个大兄,黏在身边的小女娘看上去比她这个堂妹都亲。
再看傅娘子的神情,却是荦荦大方,颇有静仪,仿佛周遭一切与她都不相干。
庾皇后能说什么呢?只得匆匆找补一句“太子知礼”,即请诸人入席。
肴酪鳞次奉上,乐伎抚弦安歌,开始宴席。
程蕴入席时故意落后一步,轻轻拉住簪缨的手,触手却惊觉这孩子手冷如冰。
她诧目而视。
簪缨认出这位夫人便是方才挖苦傅则安的谢夫人,颔首回以一礼,坐到王太夫人对面的右首之席。
对于太子在外席那边,簪缨一点也不意外。
经历了昨晚的冷遇,凭李景焕的傲性,他肯先来服软才是怪事。
傅妆雪能来,她也不惊讶。她不怕她来,只怕她不来。
剩下的,便是等待前世发生的那一幕到来。
记得上一世的今日,便在第二巡酒过后,在全福夫人为她行笄发礼之前,簪缨饮醉,借着换衣的空当到水亭边散步醒酒。
正撞见东宫内侍李荐守在假山旁,山后头传出的,是太子与傅妆雪的昵昵语声……
簪缨抹掉手心的汗,默默计算时辰。
水榭中丝竹交响,奏的是清商乐,长裙缓带的高髻乐伎在唱《凤将雏歌》,侬柔婉转,妙音遏云。渐渐酒过两巡,声乐渐缓,宾客们也可以自在地说话走动。
位列末席的傅妆雪心头一直闷闷的,向曲桥那边柳条掩映的滟沣亭望了几眼,低头略忖,假作观园的模样离席去了。
簪缨收回余光,拿起酒盏子掩袖抿了一口。
又等一时,她如期看见春堇在长阶下密密的桃叶后头,朝她隐蔽地挥手。
这是她们一早商议好的,簪缨请托春堇先去假山边,假借皇后之召,引开李荐,以此确保不打草惊蛇。
办妥后给她讯号,她便以赏景为借口,邀客人们过去。
万事俱备,簪缨掐紧掌心,正在开口之际,凤妆门外的值卫突然面带慌张地趋行入园。
及到水榭边,值卫一个跟头绊在地上,就势叩首:“禀报皇后娘娘,大、大大司马入宫,此时人在云龙门外,说要向傅娘子贺芳辰!”
传报过后,水榭中忽如入夜般陷入一片死寂。
小庾氏前一刻还在纵情品酒,脸色转瞬惨白,手中的青瓷樽“啪”地落地,摔个粉碎。
大晋只有一位大司马。
也只有一个人,能令阖宫闻风胆寒,那便是先皇后卫娘娘的胞弟。
十年前的深夜,他单枪一人连闯三道宫禁,踏入庾后寝宫,在抱柱上留下一道二尺长的枪痕,扬言:此痕灭,中宫绝。致使这么多年来,皇后一直不敢修缮那道柱痕。
今日皇后为傅簪缨大办及笄礼,将娶新妇,这尊本应在京口的煞神又从天而降,却说只是为了给一个小女娘贺生辰。
谁能信?
寂寂之中,御史中丞夫人冒失地开口:“今日,是十六吧……”
“十六”二字一出,场中心窍灵通些的妇人,陡然想起那个由来已久的传闻,神情都不由染上惧色。
簪缨的心口嗵嗵急跳。
她躁切间没听清这一句,只知自己同这位大司马素未谋面,自己都不信此人真是来给她过生辰的。
她转望上座。顷刻之间,庾皇后已然色变,髻上凤钗颤个不休,手指抖了几抖,才扶稳桌案,眼神里间杂着愤怒与恐惧。
不言而喻大司马是来找谁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