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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尚道又问了理灵是否识字,可曾读过什么书。理灵一一作答。他家原本也是小康之家,但没等他到了入学的年纪家中便遭横祸,可说是家破人亡,也亏得他激灵方才在长安活了下来,又从寺里跟和尚诵经学了几个字。吴尚道道:“庄子有云:吾生也有涯而知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怠矣。我道家门人倒不必有多大的学问。”理灵听了喜形于sè,吴尚道又道:“不过行走江湖不识字总有不便,理诚,rì后你带着师弟做好功课。”理诚理灵二人连声应命。理灵又悄悄问师兄,庄子是什么神仙,理诚一脸正经将南华真人本末娓娓道来,似模似样。
吴尚道虽然也是自幼拜师,但论说道教教育,他未必能比徒儿高明多少。便是自己师父也常开玩笑说自己是“披着道教外衣的道家余孽”。此时的道教理论和神仙体系尚虽不至于宋明时那般庞杂,理诚说了半天却也讲得口干舌燥,又看看师父没有异sè,方才放下心来。
师徒三人如此走了数rì,逢山宿山,遇庙住庙,等到了大郡名城便挥金如土。一身打扮也从道士变书生,又从书生化作纨绔子弟,随心所yù,不拘名相。如此反复固然让两个徒儿心中疑惑,不过看到理诚不论是风餐露宿,抑或锦衣华服都没什么抵触之情,吴尚道倒也庆幸收了个好徒儿。
理灵却不曾确立正信,吃苦时愁眉苦脸,享乐时恣情放纵,心神不定。吴尚道既然受了他的拜师礼便有教导之责,rìrì叮嘱,又不让理灵心生厌倦,颇为不易。好在理诚少年老成,倒也能够约束年纪比他还大的师弟。
吴尚道进了河南道,顿觉乾坤晴朗。虽然还是饿殍遍野,却没有当rì的群魔乱舞。官道上总能看到结伴而行的护法僧侣。这些僧侣或是为了自己的试炼,或是受了施主的托请护驾,但凡见了妖魔总不会放过。吴尚道虽也不喜和尚们的杀戮绝决,却也没放在心上。倒是理诚理灵两人心中起伏颇大。
理诚曾被小九所救,又是小九一路飞驰才赶上吴尚道定下的时辰,感激之情推而广之便对所有的妖族都有了好感。他见和尚们对弱小的妖怪也一样施以辣手,心中早就不满了,悄悄问师父道:“师父,妖怪就一定是坏的么?为什么和尚一定要斩草除根才肯罢休?”
吴尚道看了看徒儿,道:“这便是成见了。”因为有了妖魔害人的成见,故而一棒子打死最好。考究成见的诞生,却又是因为分别之心。有了人妖分别,自然重人而轻妖;有了教派分别,故而重己而轻人。以己为是,以人为非,故生慢大之心,用不了多久,心便飞得如天一般高,再看不起所有人,轻者见谁都不如自己,重者一律斥之为邪魔外道。
吴尚道细细将其中演化与弟子们说了,笑道:“据说佛祖诞生之初便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号称天上地下唯佛至尊,因此方有外道之说,实乃一脉相承。”理诚听得似懂非懂,眼神闪烁,沉浸其中,仰头问道:“所以佛家成见极深,是么?”吴尚道道:“考究佛祖本心并无成见,乃是佛祖漏说了一句话,以至于后世的和尚们各个拘于成见不能自拔。”理诚奇道:“哪一句?”吴尚道微微一笑,将庄子所谓的道在蝼蚁,在稊稗,在屎溺之中的故事用白话说了,理诚恍然大悟,支支唔唔yù言又止。
吴尚道轻拍理诚肩膀,道:“不必说,不必记,不必想,rì后自然明了。”理诚满脸通红,却是内心激动所致。理灵看在眼里,心头疑惑,暗道:莫非是我读书少,不能明白?但是看师兄那样子也不像以前读过的,师父说的话我每一句都听得分明,怎么落在脑子里却像是什么都没听一般?
理诚心头了却一惑,自然倍感清明,一路上便是虫蚁草木也无不随他欢欣。理灵越看越疑,暗道:“是了!定是他们等我不在时商量了什么暗语,故意不让我明白!哼,师父当rì便不怎么想收我,原来他本就看我不起。”理灵想到自己寒门出身,常被人视作市井泼皮,受尽人间白眼,越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却不表露出来,打定了主意要偷学那御剑杀人的本领。
可惜吴尚道平rì不看书,不存书,更不见拿出什么秘籍。理诚虽然与他一处坐卧,却也没见拿过什么书。他原在瓦肆里听说书,高人仙真无不是传下一本本秘籍,无论有字无字却都是书本,可这师父除了卖字居然连书都没有。
………【第六十三章 推波手】………
这一rì晚间,理诚理灵正在房中练字,听得有人敲门,便齐齐望向吴尚道。此时的吴尚道身穿一身白锦云纹道袍,跪坐在榻上凝神煮茶。榻上一共三个杯子,他面前一个,另两个平平放在对面,理诚理灵本以为练完字后师父要开讲,听到来客求见的声音才知道自己料错了。
果然,理诚开门便见三个女子,一般的紫袍金线大斗篷,将半个脸都藏在其中。为首那女子掀开帽斗,轻轻理了理发髻簪钗,上前拜道:“小道长,妾身诸嵇山一唯,求见青木真人。”理诚连忙请她们进来,正要转身回报,却被走在最后那女子轻轻拉了一下。
理诚回头看去,那女子微微抬起下颌,扬起头也在看他。理诚只觉得奇怪,并不觉得自己认识此女,却好像哪里见过一般。再等那女子除下斗篷,理诚脑中一片空白,失声道:“原来是你?”那女子朝理诚笑了笑,又看了看大人,低声道:“是我怎的?还不跪下谢我救命之恩!”理诚满脸通红,心中不想跪她,却又觉得人家说得在理,只得转向师父求救。幸好前面一唯见女儿放肆,回头低声教训两句,才算解了理诚的尴尬。
吴尚道将水从小手炉上提起,烫了杯,笑道:“道友来得正好。贫道从长安出来时带了些许终南茸茶,颇有滋味,可以一尝。”一唯眼尖,认出吴尚道身上那套道袍正是当rì离开狐岐山时狐族所赠,心知吴尚道早就知道她们要来,不由心下忐忑。
“小朋友晚上不能喝茶。”吴尚道对两个徒弟和小九笑道,“上隔壁屋写字去吧。”理诚收拾起笔墨纸砚便走,理灵却拖延着时间,想知道来的是什么人。
吴尚道本来xìng子就温吞如水,也不催他,直等他走了出去带上门才对二女道:“小徒顽劣,让二位见笑了。”二女对视一眼,不知说什么好。原本打好的腹稿在吴尚道这种真人面前像是稚童的玩笑一般,若要开门见山地求他,却又担心惹恼了真人。
在狐族看来,世上固然有不求回报的高洁之士,但出于多疑的本xìng,她们更相信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等价交易。只是吴尚道这种人,该用什么去收买呢?金钱?美女?地位?权力?最最可怕的是,别的修行人还贪图奇珍异宝,高功**,吴尚道却连这些东西都不要。面对吴尚道,二女只觉得像是在茫然无际的大海中行船一般,心里空空荡荡的。
“你不问问我们怎么找到你的么?”如意爽朗笑道,“你这一路居然一rì三变,莫非又欠了谁的风liu债?”
吴尚道见如意今rì亲来,神情开朗,又开口调笑,知道她心中情关已破,自然为她高兴。他笑道:“贵山要找个凡人,那还不是瓮中捉鳖一般简单。不过贫道听人说,夜行之人非私奔便是行贿,二位道友不知占的是哪一条。”论说伶牙俐齿口无遮拦,这个时代谁能比得过吴尚道?千八百年的知识积累对于一心向道的道人来说,也就是用来过过嘴瘾而已。
只是狐妖也不是省油的灯,饶是稳重如一唯这般的狐族掌门人,还是会不自觉地流出些许狐族狡黠的天xìng。“妾身是来行贿的,舍妹却是来私奔的。”一唯在吴尚道面前总是毕恭毕敬,此语一出,杀伤力极大,让吴尚道也只得哑然以对。如意原本还是白皙的面庞登时上了一层胭脂sè,偷偷去掐一唯。
一唯避过妹妹的报复,微敛笑容道:“言归正传。不知道长是否知道阳明书院之事?”吴尚道面如止水,喝了口茶,悠然道:“还望道友告知。”一唯轻轻正了正衣摆,却是在整理思路。
“阳明书院乃是前不久才创立的,隐在扬州城外的石柱山里。”一唯款款道,“初时也不见有什么异相,讲的都是儒门经典,与寻常书院无异。这些rì子以来,他们却风头rì盛,竟已经将手探到了朝堂。”
吴尚道当然知道赤明的野心。虽然他并未对赤明讲过控制舆论,教育洗脑之类的事物,但赤明乃是天纵之才,这些事自己迟早会想出来。控制朝堂只是控制舆论的必经之路而已。
“道长恐怕不知,朝廷已经下了诏令,明年的科举将独存进士科,罢诗赋,用经义策论取士。”一唯说道此处,眉头紧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