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房间里只有我们两个人。陪住护士刚刚吃饭去了。冬天的太阳已经慢慢没入西边的山腰,斜斜的残阳一瞬间照亮了已渐渐泛起阴冷的病房。我在病人枕边,把脚放在取暖器上,弓着身子读手里的书。这时,节子突然轻声喊了一句:
“啊,父亲!”
我吓了一跳,不禁抬头看她。我从未见过她的眼睛那样明亮——但我装出没听到刚才她那声低低的呼喊,问她:
“你刚刚说什么?”
她很久都没有回话,只是眼睛比方才更亮了。
“那座小山的左边,不是有一点点阳光吗?”她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从床上伸手指了指那个方向,然后像是想要把难以启齿的话从口中拽出来一样,把刚才那手指放到自己嘴上:“每天这个时候,出现在那里的那片光影,形状特别像父亲的侧脸……你能看出来吗?现在正好在那儿呢。”
顺着她的手指,我大约知道她说的究竟是那座小山。只有那边还剩下一束斜斜的阳光,可在我看来,阳光只是清晰地勾画出了那一带山脊的皱裂而已。
“就要消失了……啊,现在只剩下额头了……”
这时,我终于认出了像他父亲额头的那处皱褶。那的确让我想起他父亲坚实的额角。“这姑娘心里是多么想念她的父亲啊,甚至把一道山影都想象成父亲。啊,她是在用全部的身心在感念着、呼唤着她的父亲……”
但是,黑暗转瞬间便完全覆盖了那座小山,所有的影子都不见了。
“你想家了吧?”一直悬在我心里的那句话终于脱口而出。
说完,我马上不安地去看节子的眼神。她注视着我,目光冷淡,忽地又移开视线,用我几乎听不见的嘶哑的声音说:
“是啊,不知道为什么,我想回家啦!”
我咬着嘴唇,悄然离开床边,走到窗下。
背后传来她微微颤抖的声音:“对不起啊……只是刚刚那一瞬有那么个念头……这种情绪马上就会稳定的……”
我在窗前抱着手臂,无言以对。群山脚下已经被黑暗包围,可山顶上还浮着一层幽暗的光。突然,一股恐惧袭来心头,像是扼住了我的喉咙。我猛地回身朝节子望去,只见她用双手捂着脸。那一瞬间,我觉得我们马上就要失去一切,心里满是不安。我冲到病床前,硬把她的手从脸上拉下来。她丝毫没有反抗。
她那高高的前额、闪烁着娴静目光的眼睛、紧闭的嘴唇——她和之前毫无变化,只是比起平时让我感到更加不可侵犯……这么一来,我反而觉得自己像个孩子,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却无端地这样胆怯。然后我突然像是失去了全身的力量,一下子跪在地上,把脸埋进床沿。我就这样一动不动,脸紧紧贴着她的被,我感觉到节子的手正轻轻抚着我的头发……
整间屋子都暗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