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不是傻子,看得出来在那种一步催一步的局面下,玉得真是一种什么样的窘迫。但实际上他又说不什么能责怪陈冲的话:围棋已经不是百多年前的样子了,商业化让围棋从“道”变成了竞技,陈冲必须要靠这个来养家糊口。因此在越来越大的生存压力下,很多过去的风范在现在这些棋士身上已经看不到了。
老头突然有些怀念大清了:至少那个时候,琴棋书画还是风雅的典范。
现在不是了。现在围棋叫做竞技。竞技体育么,虽然普及面非常窄,而且商业化的味道越来越浓,但也还是体育。
“我的围棋,是古典的围棋。”看着面前玉得真越来越凌乱的棋路,老头叹了口气拂乱棋盘,低声说,“而你下的,是竞技。”
“这个……”陈冲吭吭吃吃的,似乎对于自己的反传统有些愧然于心。
老头摆了摆胳膊:“算了,说这些没用。”深吸口气,“你觉不觉得,你的棋有问题?”
没问题我还能输么?陈冲知道自己的毛病,倒也诚恳:“还请您多指教。”
“大局观。”老头琢磨了良久,慢悠悠的用胳膊在棋盘上画个圈,吐出来个词,“我想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把你的眼睛,从这一片上抬开!”老头眼睛瞪圆了,很愤怒,“四个角,四个边,然后再计算中央大小。你就按着这么个顺序来?”
陈冲有些傻,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老头更怒了,挥舞着胳膊口沫横飞指指点点:“当年我是怎么教你的?围棋看的是一整张棋盘,不是这个小角落能代替的!”站起来背着手在鸽子窝似的小房间里转悠两圈,停下脚步又是叹息着自怨自艾,“也怨我,太着急了……”如果不这么急着定段,在业余围棋界先打半年多积累一下经验,恐怕效果会比现在好得多。
老头毕竟对于现代社会了解的太少,要不然也决不会像在清朝时候那样独自一个人在三八线上“旅行”。
“苦了你了。”
陈冲坐在小板凳上傻呆呆的看着老头暴怒,看着老头转圈,看着老头发呆,但没想到在他心情被调到最紧张的时候,老头却说出来这么一句话。
“什么?”陈冲还没反应过来,“我苦?”
老头似乎在下定决心:“没关系,现在师父来了,一切就都交给我吧!”
听上去很大义凛然,听上去充满了舔犊之心。但陈冲自己过惯了邋遢日子,被老头把房间收拾一下之后,反倒找不到东西了。
为此这一老一少没少打架,让来串门的老曹时不时地友邦惊诧一下。
老曹是来找老头下棋的。上次见识了一次施襄夏的棋路之后,就惊为天人,从此就成了陈府座上常客。
不过今天老曹来的时候,却不是一个人,刚推开天顶门就叫陈冲:“小陈,来,我给你介绍介绍我的小弟子金善雅。”但等转过身走到那小屋门前,看一眼明显刚睡醒穿着背心裤衩顶个鸡窝头叼着牙刷在那漱口的陈冲,刚伸出来的手立刻停在半空中满脸尴尬,“唔,这是陈冲陈初段。”顿了顿,“善雅听昌镐说你棋路高深,便吵着要来。只是实在冒昧打扰了。”
陈冲完全没想到老曹今天会来得这么早,而且还会带着这么个小姑娘过来,站在那呆呆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走光了……
但更出乎意料的是,金善雅既没有像良家妇女那样捂脸尖叫,也不像野蛮女友那样一脚飞踹,而是叉着腰眨么着眼睛上下打量他:“你的身材不错啊。”
这都什么人?满脸通红的陈冲下意识的用洗脸盆把该挡的东西挡上,然后扭头往屋里跑。老曹看了一眼嘻嘻一笑还若无其事的金姑娘,咳嗽一声迈步入内。
等陈冲穿戴整齐准备替同样脸色古怪的老头摆子的时候,老曹却拦住他:“我和你师父的棋,你不用管了。善雅准备参加今年的院生定段赛,还麻烦你替我指导她一下。”
那老头怎么办?老曹拿过来黑白子都放在自己面前:“你去吧,这边我一个人就够了。”
陈冲不想面对那个笑眯眯的小姑娘。毕竟刚才的事情是个人也不会说放下就能放下的。而金善雅看得出来陈初段坐在自己对面不自在,笑了起来:“你个男人,还在乎这些么?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好容易把乱糟糟的脑子压下去的陈冲,听见这话脸上又是一红,讷讷的伸出手抓子猜先。
“刚才的事情别放在心上了,我只是开玩笑而已。”金善雅向他鞠躬行礼伸手落下棋子之后嘴里还不停,“我师父说你很厉害,我也看过你和李世石君的比赛。但我认为,尽管你的计算力很厉害,可有些东西却表现得很业余,这是为什么?”
脸上又一红的陈冲看看她,下意识又看看一边端坐的老头,叹口气没说话。
金善雅却毫不在意,继续说:“比如说,我们院生里面一致认为,如果你在开劫之后先进右下,那盘棋应该就是你赢,但你为什么就是一直没动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