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言心都要冻硬了,只顾着怅惘,自然也不会知道游卓然经历了怎样一番心理角逐,也不知道自己这份难过的沉默是如何把游卓然好容易自私自利的心脏生生烤软又塑型,塑成江言的模样。
好半晌,游卓然再次开口,话语披了层活泼的皮子,其实内里早瘪了。
“噢,我想起来了!他俩说,以前一直没好好对你,是他们的错,他们希望之后能好好弥补你……用你真正需要的方式对你好。”
江言好受一点,但仍是不敢置信:“真的?他们真这么说的?”
游卓然:“……嗯,真的。”
江言还要问,手机震了下,是江书意的消息。
很长一条,几乎占据了整个消息栏,与之前惜字如金的短小聊天框相比,蔚为壮观。
江言没看,下意识扣下屏幕,头一次受到妈妈如此郑重的对待,他不知所措间,第一个想到的是游卓然。
“游卓然,我妈给我发消息了。”
游卓然:“嗯?什么消息?”
江言喉头一滚:“没看呢,好多字。”
游卓然:“怎么不看?你不会是不敢看吧?”
江言不吱声,游卓然玩笑道,“不敢看就拿来给哥哥,哥给你倾情朗读。”
他没想到江言真从上头把手机递过来了,游卓然话都放出去了,再不情愿也只好接手。
手机在过程中熄屏,游卓然不知道密码,一面问,一面随手输了四个数字,竟然解开了。
江言本来听他问密码,立即要把手机拿回来自己输,平时措置裕如,这时候急得要跳脚。
然而,在听到墙对面一声清脆的解锁声后,他被浇熄了,不跳不动,空气凝滞。
游卓然一忍再忍,怕笑出来被江言揍,转念一想在迷宫里呢,刚才转了十几分钟都没走到一处,还能轻易被江言给揍了?他便不忍了,敞开了乐,笑得灌风,肚子生疼也停不下来。
终于笑过劲了,他缓缓撑着地面直起腰,嘴角还在隐隐抽搐,像随时就要笑疯过去。
“江……小江啊,言言。怎么还用我生日当手机密码呢?”
江言翻墙揍他的心都有了,恼羞成怒,信口胡诌。
“我他妈乐意!我生日是三位数,不好设四字密码!”
游卓然浑身欠揍地应承:“嗯嗯嗯,对对对。”
江言见他得意得狗尾巴都要翘天上了,恼怒不由得冲淡些许,失笑:“你赶紧念吧!”
于是游卓然开始念,刚念了个开头,他被肉麻得一哆嗦,又给还回去了。
“言言,你自己看吧,咱妈写得也太……太那个了,我念不下去。”
江言隔墙甩白眼,合着手机一来一回,作用就是为了让游卓然笑岔气呗?
他安生坐下,满心忐忑点开了消息。
「言言——每次叫你言言,都会想起十九年前给你取名字的时候。你说得没错,虽然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听说的,但我们最初的确是想要丁克。
我和你爸爸都是自由职业者,在留学时相遇,恋爱,在周围人都迅速结婚生子的浪潮里,我们的观点出奇一致,一拍即合。我们都向往自由,不爱束缚,也都希望可以永远年轻,不必被柴米油盐捆住步伐。
我在你爸爸结扎前一周怀孕了,当时我们俩吓坏了,但很快商量好,打算去做流产。这时你外公外婆来看我,他们听了后,虽然没有明确阻拦,但我看得出他们不想我去流掉。他们晚年在即,观念又比较传统,说没有含饴弄孙的想法,那该是骗人的。他们只是尊重我的决定,但尊重并不代表毫无渴望。
但我向来比较独立,或者说是我行我素。我的身体,我的孩子,去留好坏都应该由我来决定。可那天去产检,在b超机上第一次和你见面,一团小小的,黑乎乎的的影子。我想,天呐,这是我的宝宝!再过几个月,就会降生到这世上,兴许刚开始会皱巴得像个小猴子,可慢慢就会长开,脸颊圆嘟嘟,睫毛忽闪着,口齿不清地叫我妈妈。
妈妈。
这词听了许多年,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会降临到我身上,毕竟这么久以来我都对其避之不及。并不是怕生孩子的疼痛,我年轻时跳伞蹦极潜水,可是什么都做过——我是恐惧这称呼下蕴含的责任。
可就在看到你的时候,我一下子忘了这些本该记着的东西。我动摇了。
一旦动摇,这个世界好像都会助力着把心防推倒。
于是你出生了。你刚出生没几天就很漂亮,又白又乖,不哭不闹。我们担心你会长成个小闷葫芦,特意为你取名叫言,希望你能多说说话。现在看来,我们的心愿达成啦。言言能说会道,听然然说,你拿了辩论赛冠军?能言善辩嘛。
话说回来,妈妈和爸爸真的要向你道歉,没有让你觉得被期待,没有想好该担负的责任,在你出生后不负责地逃避了这么多年。我们真的很抱歉。
你大概很好奇,为什么外公外婆明明很想要个小孙子,却从来没有看过你吧?那是因为在你出生后不久,他们,妈妈的爸爸妈妈就车祸去世了。
这样说或许会显得我非常不近人情,但这是真的——在那段时间里,妈妈每次看到你,都会想起外公外婆是多么期待你的到来,你外公给你亲笔提的字还收在抽屉里,许多年了,妈妈每次看到还是会掉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