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大秦,门阀世家虽多,但其根基实力上都无法与唐时那些豪门相较,一来是因为地域所限,二来则是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所致。唐时自太宗世民起,便多立门阀女子为后,对朝政多有影响,到得武后则天专权,外戚世家之兴盛实是已经到了顶峰之时,造就出来的也便是一群以门阀为依托,权力遍及朝野江湖的大家族了,到得唐朝末年。这些门阀世家多有星散,但割据中原者,无一不是门阀出身,战乱连绵,黎民困苦,大秦高祖晚年有感于此,又加西北门阀势力偏弱,遂立下遗诏。李氏之子孙不得与高门大姓联姻,后位人选更不得是权臣之后,由此一来,不得外戚之利,大秦门阀世家的形成便极缓慢。不过百余年过去,一些像杨氏,种氏之类的大姓还是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但在势力上。不论是比较唐初的长孙氏,还是后来的杜氏,崔氏,都是相差甚远的。
像李氏这样的家族,那就更不用提了,不过赵石并不了解这个时代这些大家族的历史渊源以及他们对待别人的态度,但经过李武之事以后,却对这些家族生出很多的戒心。
这位如今李氏一族地族长信上虽然说的谦卑。意思也十分明显,但他也只看了一半,便轻轻将信放下,他这人性子极是谨慎,心底更是冷酷非常,又怎会为区区一封书信所动。
眼光掠过对面一直低着头,这么长时间好像纹丝未动的李金花,虽是看不见对方的脸色。但对方的心情他还是略知一二的。在这个时候,他的心情不免也就带着几分快意。能让以前的敌人低下头,带着卑微来求他,这在前世可从来没有过地,不过感觉很是不错,大丈夫本该快意恩仇,前世时没有足够倚仗的权势,而如今他已小有成就,带给他的便是这些以前不会发生的惊喜了。
这一丝复杂的心绪在他心里转了一圈,随即转化为了嘴角一抹看似嘲弄地笑意,李金花似有所觉般抬起头来,她的脸色看上有些苍白,本来极有神采的一双眸子也有些黯淡,甚至带着些绝望,让这个身材健美,总带着男子阳刚英气的女子在这一刻看上去除了柔弱之外,什么都没有。
“我不会答应什么。”赵石收敛了表情,直截了当地道,“不需讳言,我不信任你们……。”
不过还没等他说完,李金花已经慢慢将头转了过去,眼神也渐趋坚定,不过这时她只想与眼前之人唱上些反调,“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大人如今荣华富贵尽有,再不是当初那个敢在中军帐中……”说到这里,自己脸上先是一红,那一幕午夜梦回之间也不知想了多少遍,估计这一辈子也是忘不掉的了,这时说起当年之事,不由自主便说到了这个上面,虽是立马住了口,但这心绪之复杂着实难以用言语所表述。
“哼,雪中送炭?我可不是东郭先生……”冷冷的一句话说出,语气虽淡,却透着沁人的冷漠,好像在这一瞬间,几年前那个冰冷的不近人情的少年又回来了,“我的为人可能你还不清楚,我生平与人相交,不求对方言行如一,也不求相知如故,人心繁复,知交便少,这我最是清楚不过的,像我这样地人,一生之中可能连一个真心实意的朋友也交不到,不过世间扰攘,皆为利益所驱,以后利害相关的朋友却不见得会少了。
但却有一点……”
说到这里,赵石微微一笑,举起酒馔将其中残酒一饮而尽,李金花坐在对面,听到东郭先生之语的时候脸色先就一变,淡蓝色的眼眸眨了眨,嘴唇蠕动,想要说些什么出来,但最后还是没有开口,脸上也慢慢恢复了平静,她在李家从小便受排挤,冷言冷语听的多了,这句话虽是让她心中刺痛,但却也不算什么。
不过听到后来,心中却有些讶异,这些话那里应该出自一个十五岁少年之口,话语中有那么几分愤世嫉俗,却还夹杂着几分萧索之意,听来便让人心里难受,若是不知对方根底,还以为说这话的定是一个五六十岁,饱经人间冷暖的老人在侃侃而谈。
“但却有一点,我本是寒门出身。不知道什么大道理,讲究地便是恩仇两个字了,若是受了别人地恩惠,便当涌泉相报,不过若是与人结了仇怨,哼,这个结果还是不说的为好……成为朋友?”
说到这里,赵石摇了摇头。后面地话虽是没有再接着说下去,意思却再是明显不过了。
李金花呼吸急促地起伏了几下,在这个时候,她却也不知再说什么为好,一双略显粗糙的修长手掌紧紧抠住桌沿,一口气憋在心里好像要将胸膛炸开一般。
“金花替叔父稍过一句话来,大人能放下京中的前程,而带兵戍边。他是极佩服的,不过到了那里,却有许多凶险,他是极愿与大人并肩杀敌的……
金花不日也将领兵赴援,到时一定将这条性命还给你……不过不管大人是否能为李家在圣上面前转圜……其实李家之于金花早已不在念中……金花失信在前。也没脸再在大人面前多说些什么,金花这便告辞,只盼大人……善自珍重。”
…………
疾步走出营外,天色已经黑的仿若浓墨一般。李金花如今心思杂乱,这次见面的情形想来想去,即在当初意料之中,却又多出许多的意外,这几年日夜都想见上这人一面,但如今却想离这人越远越好……
这几年仕途奔波,心中又有郁结难解,身心本就已经疲惫不堪。以前总还存着些念想,但如今想到这次见面之后,两人缘分估计也便算是尽了地,想到伤心之处,心口疼的好像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许多,不知不觉之间,强忍着的泪水已经流了满脸,被这夜晚的春风一吹。脚底下竟是觉得使不出任何的力气。身子一软之间,便已经跪倒在地。喉头哽咽,强忍着才没有放声出来。
“是小姐吗?”远远的李树的声音传了过来,接着马蹄声响,几个等在营外的亲兵随着李树已经靠近了过来。
李金花心中一惊,下意识地用手胡乱在脸上抹了几下,身子也好像立时恢复了气力,一跃而起,站直之后,心思已经清明了大半儿。
李金花呀李金花,你在想些什么?干些什么?情之一字既然强求不得,又何必效那小女子行径纠缠不休,自怨自艾,以后将他的恩情还给他便是了,大不了便孤老一生,这人心胸如此之窄,竟是容不下一个女子……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她虽不是男儿大丈夫,但手下也有千百军兵听命,这眼泪怎是轻易流得的,她这一生本就已够坎坷,又何必为了个小自己很多的男人流泪伤情,他既然如此决绝……但这人在她心里刻下的痕迹却是如此之深,这一辈子估计是很难忘得掉了……。
“是我……”
“走,咱们连夜进京到兵部将事情办了,明日便即启程去潼关……”
“小姐,不是说要在京城呆几天吗?大爷那边不是也传过话来,潼关那里地事情不必急着去,最好是等赵指挥使一起起行,可是谈的不顺?他还记着当年的事情?如今他已贵为一军之首,在京师虽是风光无限,但在军中若是没有援引,到了军前就等着后悔去吧,连这点子事儿都想不明白?还是……小姐你没说清楚?
再一个……小姐你心里……可是一直念着他的,他……”
“不必多言,当年他对咱们有恩,到了潼关不愁没法将这恩情还上,其他地不必再提。”
说话之间,蹄声得得,十几个彪壮汉子簇拥着翻身上马的李金花,几息间便去的远了……
…………
“杀,杀,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