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量的鲜血涌到他的手上,在他怀中的躯体不住地抽搐,致使他也浑身颤抖。他发疯似的四下张望,想找个人帮忙。这时牧师从他肩上俯下身来,把十字架放到濒于死亡的人的嘴唇上。
“以圣父和圣子的名义——”
牛虻靠着医生的膝盖抬起身子,睁大眼睛直视十字架。
哑然无声的寂静之中,他缓慢地举起已被打断的右手,推开了那个十字架。耶稣的脸上被抹上了鲜血。
“Padre——您的——上帝——满意了?”
他仰头倒在医生的胳膊上。
“主教阁下!”
因为红衣主教还没从恍惚之中清醒过来,所以上校又喊了一遍,声音更大。
“主教阁下!”
蒙泰尼里抬起了头。
“他死了。”
“确实死了,主教阁下。您不回去吗?这种场面真是可怕。”
“他死了。”蒙泰尼里重复说道,并且再次俯身看着那张脸。“我碰过他,他死了。”
“身中六发子弹的人,你还指望他能活吗?”中尉轻蔑地小声说道。医生低声回答:“我想见到了流血,他有些惶恐不安。”
统领紧紧地抓住蒙泰尼里的胳膊。
“主教阁下——您最好还是不要再看他了。您允许牧师送您回家吗?”
“是——我就走。”
他缓缓转身离开了那块血迹斑斑的地方,后面跟着牧师和军曹。他在大门口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带着幽灵一般的平静和惊愕。
几个小时以后,马尔科尼走进山坡上的一座小屋,告诉马尔蒂尼再也没有必要去拼命了。
第二次营救的所有准备工作全部完毕,因为计划比前一个计划简单一些。安排第二天上午,当迎圣体节的游行队伍经过城堡所在的小山时,马尔蒂尼应该冲出人群,从胸前拔出手枪,对着统领的脸上开枪。在随后的混乱中,二十名武装人员突然冲向大门,撞进城堡,强迫看守就范,进入犯人的牢房,然后把他背走,杀死或者制服任何企图干涉的人。他们从大门处边打边撤,掩护另外一队骑马的武装私贩子撤退。
第二队人马把他送到山里隐藏起来。他们这一小拨人中只有琼玛对这个计划一无所知,这是根据马尔蒂尼的特别要求才瞒住她的。“听到这个计划,马上她就会伤心欲绝。”
当那位私贩子走进花园时,马尔蒂尼打开玻璃院门,走出游廊迎接他。
“马尔科尼,有什么消息吗?啊!”
私贩子把宽边草帽推到脑后。
他们一起坐在游廊里。他们俩都没有说话。马尔蒂尼见到帽檐下面的那张脸后,随即明白了怎么回事。
“什么时候?”沉默良久以后他说,那声音听上去沉闷而又倦怠。
“今天早晨,日出的时候。军曹告诉我的。他就在那里,亲眼所见。”
马尔蒂尼低下头去,从他的外套袖子里抽出了一根散纱。
虚伪之虚伪,这也是虚伪。他准备明天死去。现在,他的内心意欲前往的世界已经消失,就像在黑暗降临的时候,布满晚霞般美梦的仙境随之消失一样。他被赶回到日复一日、夜复一夜的世界——这里存在格拉西尼和加利,这里存在密写书信和油印小册子,这里存在党内同志之间的争执和奥地利暗探的阴谋诡计——使人心力交瘁的革命老一套。在他的意识深处有一片偌大的空地,一个荒芜的地方,既然牛虻已经死了,那就没人填满这个地方了。
有人向他提了一个问题,他抬起了头,纳闷还有什么值得谈的。
“你说什么?”
“我是说当然是你把消息告诉她。”
马尔蒂尼的脸上出现了生气,但也露出莫大的恐怖。
“我怎么能去告诉她呢?”他叫道。“你还不如叫我去用刀把她杀死。噢,我怎么能去告诉她——我怎么能呢?”
他握紧双手捂住他的眼睛。尽管没有看见,但是他还是感到身旁的私贩子吓了一跳,于是他抬起了头。琼玛正好站在门口。
“塞萨雷,你听说了吗?”她说,“什么都完了。他们把他枪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