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秋水看人看气质。
雷纯看人,是从小处看。
燕狂徒看人,则往大处着眼。
任狂观人,却只从狂处定夺。
狄飞惊则喜欢听,他以听代看,听其人声,听其人言,他已可思过半矣。
龙舌兰呢?
她很可爱,她喜欢从第一眼的“印象”判定这个人,一看就在心底里有了个良莠优劣。
她看到陈风那风霜的笑脸是一张张的刀。
她眼里的麻三斤,却是会发光的。
很奇怪的,麻三斤虽然那么大的块头,头尖腹大,像只盘坐占据了土地庙却在招手的肥猫,结实粗壮,但龙舌兰一眼看去,却感觉到:
这人会发光。
这人在发光。
这个看来不出色、不起眼的人,通体都在发亮。
龙舌兰只看了麻三斤一眼,便生起这般强烈的感觉。
她却不知道自己何以会有这种感觉。
其实这种感觉不只是她一人独有:有的女子,天性十分敏感,她们会因看到一只猫、一只狗,忽然从它们的眼神中感觉到一种相依相守之情来,甚至生起了“我的前生就是它”的血浓于水的感觉,她们有的第一眼看见一个男子,就生起“这辈子就只跟定他的了”的心意;同样的,可能因为那个男子翻身上马、绝尘而去的姿势,可能是因为那一阵风刮下了一片落叶,甚至可能是一支蜡烛忽然灭了,就会认定:“我再也不会见到他的了”将成事实。
结果,这些情景,往往也真的发生了。
她们只预感到,“会怎样”,却不明白自己为何会预感到这样。
对这些人而言,长安一尾蜻蜓逆风而飞,唐山便会发生大地震;襄阳城里的周冲早上左眉忽然断落了许多根眉毛,洛阳城里的胞兄周坠便突然倒毙在茅厕内;乌苏里江畔一只啄木鸟忽然啄到了一只上古猿人藏在树洞里的指骨,京城里天子龙颜大怒又将一名忠臣腰斩于午门。
世上有许多事,未必马上见报应,但却有因果。
世间有许多事,看来是两不相干的,但其因果却是我们想不到的,看不到的。或许是辽东省刚下了一场早雪,大食国却热死了三千一百二十四人,这其中亦有互为因果循环,只是常人一眼看不出来,凡人一时想不明白而已。
茅山术里用一根毛发,即可施咒作法,便是这个相应的道理;蛊术中以身边衣物用品下蛊,也是这相同的原理。蜀中唐门用一种病毒,通过男女交媾传染出去,结果就形成一种使人渐而失去对任何疾病抵抗能力的病变,成为无可救药的绝症,亦由此理而生。
这是一个轮回,彼此相呼互因,因而为何某人葬身于某穴,其子孙就发了迹;而某人祖坟一旦遭毁,便败家毁业。
因为这都是一个整体:一脉相承,一气呵成:
报应不爽,因果不昧。
龙舌兰觉得对方“通体似会发光”,然而眼前的人却尽量低声下气、内敛自抑,她便判断为:
这人一定很想出人头地;所以他的藏锋敛芒,只是“不露”,而不是“不敢露”,故而一切都是造作。
她就先入为主的有了这个想法。
──然而,她之所以是龙舌兰,之所以能成为一众女捕快中的佼佼者,这与她的敏感直觉,有着极大且密切的关系。
如诗人对字句语言敏感,画家对色彩敏感,政治家对权力敏感,而一个真正的武林好手,对生命必定更加敏感珍惜一样:
因为“武功”往往是夺取别人性命和保护自己生命的最有效之武器与保障。
龙舌兰见了眼前的人,她说话也很直接,她第一句便问:
“你会放光?”
那人呆了一呆,笑道:“龙女侠说笑了。”
龙舌兰板起脸孔,没笑,只改了几个问题:
“你是麻三斤?你怎么知道我们的任务?你可知道我们抓的是谁?”
麻三斤笑了,尤舌兰又觉得他眉上似有暗光一耸一耸的:
“龙姑娘,你也是六扇门里的女中豪杰,巾帼英雄里的第一把子好手……当知这儿人多且说话不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