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糕!”陈晴听见,暗道,壮壮的风格是起头平,越说越好,要是开头就被评委打断,给分了,是显示不出他的真实水平的。
好闷,一颗心挂着两处,陈晴走到僻静处,解开旗袍的第一粒扣子。
缓解不了陪考的焦虑,她把注意力转到母亲的手术室,再次拨通了孙大力的电话。
3。
“还没出来?!”陈晴说话的背景音是流水声,师范大学大礼堂的尽头,挨着假山,假山有道人造瀑布,下雨天,水势更大了。
“还没。”孙大力答,他想引开陈晴的注意力,关切地问壮壮的比赛,这可打开了陈晴的话匣子。
孙大力嗯嗯啊啊,只听不发表意见,时不时加上一句,“孩子不容易,不管比赛结果怎么样,晚上吃点好的吧!”“重在参与。”“过程比结果重要。”
陈晴似乎忘了陈雨和孙大力在一块儿,和孙大力对话完,接着给陈雨拨。
陈雨知道姐姐是一点大事都耽不得的,从小到大,她习惯充当姐姐的树洞、垃圾桶、解压阀,无论是失恋、婚内的小纠纷、婆媳关系,还是工作上有烦恼、和同事有矛盾等等,姐姐都要向她直播,让她二十四小时随时就心情答疑。有时,陈雨可以自顾自地忙,把陈晴的电话开着外放,当广播听,而陈晴只要表达,只要有听众,只要有安抚的言语,就能满足。今天,陈雨心乱如麻,实在无力安抚姐姐,
她一只手举着手机,另一只手把垂落到额前,遮住半边脸的超厚黑发往后一撩,三根水葱似的指头插进头发,触到头皮,顺势揉了揉痛的穴位。
等她的手从乌云堆般的黑发深深处拔出来,转而去捏眉心的红印,她疲倦地说:“有什么消息,我们第一时间通知你,不会有事的。”
正说着,另一个视频连线进来了,是大强的微信发起的,陈雨通报姐姐一声,挂断她的,接起大强的。
“姐!”大强喊了声,身后传来“哒哒”拐杖触地的声音,是陈抗美,镜头迅速切换到陈抗美的脸。
“你妈手术情况怎么样?”屏幕中,陈抗美几天也似老了好几岁,两只眉尾像两个白扫把的腿,陈雨不由得心酸,她如姐姐所愿,抹了一把脸,嘴唇微张,嘴角扯了扯,看起来有些笑模样,却现出了法令纹。她说:“爸,妈就快出来了,是北京最好的医生主刀,你把你自己照顾好,别担心,抽根烟的工夫。”陈雨想哭,又抹了下脸,咬咬牙,笑了一下,“这几天有劳大强、付霞了。”她看见付霞的身影在客厅一闪。
3。
正说着,陈雨的背被拍了下,她条件反射一回头,肩膀被来者一手搭住。她抬头一看,竟是丈夫郎因。郎因三十来岁,中等个头,皮肤白,脸型上宽下窄,下巴倒是翘的,脸上有几粒痘,眉和眼的距离都开阔,齐头帘,但梳成三七开,眼有卧蚕,唇有唇珠,不笑的时候像笑,笑的时候像困惑。郎因是满族,朗姓即钮祜禄姓,据说,郎因的祖上在清朝当过大官,还不止一位。郎因身上有满满的少爷气息、吊儿郎当、松松垮垮的气质,哪怕如今他只是个普通公务员。
郎因凑在手机前,和岳父打了个招呼。那边视频断线了,这边,陈雨呼出声,“咦!你不是晚上才到北京吗?”她的心居然“砰”跳了下,可能是欢喜的,是这几日来,唯一的心情亮色。
郎因背着一只黑色的公文包,他扶扶肩带,大剌剌地笑着,他又拍了下妻子的肩,一口京片子,脱口而出:“刚下飞机,还没来得及回家,急着咱妈的事儿,我麻溜来了。”
“来啦。”孙大力从塑料袋中,摸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盖子,递给郎因。郎因接过来,客气道:“姐夫这几天,多亏你了。”孙大力宽厚地一咧嘴,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哎,咱们自家人,别说客气话了,都是应该的。”
郎因和陈雨结婚七年,孙大力一共见过郎因二十来面,但男人之间联络感情总是方便,是谁敬谁的烟,陈雨没搞清,只见郎因一口气喝了半瓶水,看来是真渴了,他拧好瓶盖,将水搁在椅子上,两人推开手术室旁的角门,到楼梯转弯处,吞云吐雾加等待去了。
郎因落地后,第一站即医院,他没把行李送回家,那只大号、灰色、28寸箱子,靠墙立着,安静地呆在靠椅一旁。陆援朝进去四小时五十二分了,陈雨的目光落在箱子上,箱子提醒她,它的妹妹、26寸的那只,前几天出差还用过,水烟寒、辣椒、山城、于小航、风情走马灯似的在她眼前转,不知道前方的拍摄怎么样了?采访顺利吗?拍的素材能用吗?算了,不想了,所有事,等手术完了再说。
郎因的到来,并不能缓解陈雨的焦虑,但能让她多些踏实、安全感,思绪终于不再飘忽了。陈雨发消息给闺蜜曾文文,“甜甜怎么样?还乖吗?她爹回来了,我下午去接。”
又抽了几轮烟,又徘徊、转圈、坐或立,各种姿势,每个人尝试一遍。
六小时零七分,手术室的门开了。
陆援朝被推出来时,麻醉劲儿过了,意识仍然是模糊的。陈雨、郎因和孙大力赶紧跑过去,围在手术车前,“妈!”“妈!”他们叫着,陆援朝徐徐睁开眼,看到家人都在,似乎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又无力的闭上了眼睛,她微弱的声音,像是“哼哼”,呻吟着疼,又像是“嗯嗯”,对几声“妈”的回应。她连郎因的到来都没反应过来。
接下来,孙大力陪护士将陆援朝送回病房,郎因陪着陈雨,急向李大夫询问手术的情况。李大夫的颧骨处有一圈被口罩勒出的印,他“咕嘟”喝了口水,陈雨“咕嘟”咽了口口水。她怕李大夫说出,她不愿听到的消息。还好,李大夫眼镜片后的目光告诉她,一切顺利。“手术很复杂,肿瘤挨着的神经很多,割是割干净了,但会影响到哪里,现在还不知道。术后,你母亲不能过于用力,也不能干重活,不能大喜大悲,等活检结果吧。”
“谢谢,谢谢!”陈雨声音有些嘶哑,她的圆眼睛里流露着对李大夫感激,她还想问些什么,可不知道具体该纹为什么,她不知不觉拉着李大夫的袖口,被郎因及时把手拉回,郎因拽着妻子的手,一齐向李大夫鞠了个躬,李大夫扶扶眼镜,说:“我先走一步,今天还有两台手术。”郎因目送着他,“您先忙,您先忙!”
“走吧,去看看妈。”郎因拉上箱子,对妻子说。
“郎因,”陈雨抓住郎因公文包的肩带。
“怎么了?你?”郎因疑惑的时候,却像要笑。
“扶我一把。”郎因用手托着妻子的肘,扶着陈雨,他发现一向坚毅的妻子,瘫软半边身子,挂在他的胳膊上,“脚站麻了?”他问。陈雨不答,几十秒后,她能走了,脚步竟有些踉跄。
“壮壮出来了!”雨过天晴群中,陈晴发来消息。
“妈也出来了。”孙大力语音答。
“太好了,好消息,壮壮没怯场,没中间被叫停,”听得出陈晴声音中的欢快,“快,你自己跟爸爸说!”是壮壮在说话,“评委老师让我从最高潮开始朗诵的!”
“好,都是好消息!”隔了十分钟,群里剩下的三个人纷纷表示、复制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