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车这么难打,陈雨推着陆援朝,站在新谊医院老院区门口。
半小时了,路过的的士,一辆不停,用打车软件吧,刚叫上,又被取消,刚取消,又叫上,快到了,又说来不了,取取消消,来来了了,陈雨把轮椅推到朱红门外树荫下,又脱了遮阳帽,给母亲戴上。
此处不能停车,要停,必须瞬间完成停、开门、关门的动作,看样子没司机,除非是自家的司机,愿冒险,何况,凭她们娘俩,凭轮椅,瞬间完成,几乎不可能。
半小时后,陈雨无奈地对陆援朝说,咱转个弯去新院区,叫车吧。
“你早该去新院了,早去,我们都到家了。”陆援朝将双臂从轮把之间绕过椅背,伸肘置双手于手动圈上,她这就要自己掉头出发了。陈雨急忙抓住轮椅扶手,制止了母亲的自力更生行为,“妈,您还是省省力气吧!我来!”
“你别把我当失去自理能力的!我在家都练好了,你问大力,前几天,在凉水河边,遛弯儿,是不是我都能自己走了?我是不是能照顾自己了?你们别把我当病人!”陆援朝接受着女儿的服务,还要女儿承认,她恢复了大半。
“你不是病人,是什么?你不是病人,难道我是?”陈雨奇道,她忍不住呛妈妈,她的圆眼睛睁大,幸好黑睫毛像茅草屋的顶盖住,才没显得眼白比眼黑还多。她的肚子饿得“咕咕”叫,哎,是代谢太快了,还是三明治太小了?
“什么病不病的,别胡说八道!”陆援朝气道,“快呸!呸!呸!”
“呸!呸!呸!”陈雨谨遵母嘱,陆援朝坚信,连呸三声,会把失言的、不吉利的都呸走,她推着轮椅前行二百米,转弯,遇到三级台阶。
陆援朝撑着拐要下来,但折腾了一早上的她,腿脚酸软,站起来头晕目眩,差点摔倒,“妈,你还是坐着吧!”陈雨接住陆援朝无处可放的绵软双手,一个月瘦了有二十斤的身躯,把陆援朝按回轮椅。
她为陆援朝系好安全带,而后弯腰悬空跪下,离地一寸有余,拆掉防倾轮。她再将轮椅推到台阶前,以脚踏板贴近台阶边缘为准,穿白球鞋的脚踩助倾杆,再依靠身体重量将轮椅把手向下压,好了,轮椅如四蹄小兽,慢慢抬起了前轮,并呈四十多度角。轮椅的前轮高于台阶了,陈雨再慢慢将轮椅向前推,让轮椅后轮贴紧台阶边缘,并将自己身体一侧的髋和大腿抵住轮椅靠背,只用髋和大腿发力,同时双手向斜上方推抬轮椅,使其后轮滚动到台阶上。
一番操作猛如虎,猛得呼,陈雨还是力气小,动作不够熟练,她累得呼呼喘气。陆援朝手没闲着,她在轮椅两侧助力,其实助也白助,助的过程中,遮阳帽落地了,陈雨将轮椅后轮滚动推到第一级台阶上后,又连上两级台阶,她继续向前推行一小段距离,待轮椅稳定后,方才有空回头去捡遮阳帽,她将帽子拍打一番,往陆援朝脑袋上扣。
陆援朝胳膊肘一拐,拒绝戴帽子,她将帽子抓在手里,搁在膝上,她说:“省得待会儿掉了,你还要捡。”
新院区门口永远是高峰期,人潮依旧汹涌,陈雨为妈妈找了块儿偏远的阴凉地儿,她俩一站,一坐。陈雨抓起手机叫车,好运来了,不但光速打到,距离显示仅有“0。1”米。
霎那间,“0。1”变成“司机已到达”,陈雨四处看看,搜罗打双闪的车辆身影,只见所有车都打着双闪,对面公交车站,有辆黑色的别克车窗摇下,司机冲她们招手,“4094吗?快!”
4094是陈雨手机的尾号,她忙不迭点头,大喊:“对!”她推着轮椅,既要小心母亲的腿脚,又要照看左右车、人,她在斑马线这边,车在斑马线那边,在人车停顿的短暂瞬间,她风驰电掣般过了马路,又在司机的帮忙下,把轮椅放进后备箱,她扶着母亲在车后座坐下,圆满完成了第一次放疗。
“好嘞!”陈雨把母亲的拐杖,她的背包扔副驾驶座,关上车门,不知给司机喝彩,还是给自己。
“您好,您是到南三环幸福里吗?”面无表情的司机问。
“对。”
“按照导航走行吗?”
“按吧。”
“请坐好,我们出发了,为了您的安全及避免交通意外,出发请您系好安全带。请问车内温度合适吗?”
“合适。”陈雨拧开矿泉水瓶的盖,递给妈妈,再拧开一瓶,咕嘟咕嘟灌进嘴。
“小雨,这要是每天一次来回,太累你了。”陆援朝对着窗外徐徐闪过的风景,嘀咕。
徐徐,因为车速缓慢,如果说车窗外的风景快起来看像电影,此刻便是刻意的慢动作、缓放、正片0。25的倍速。
“现在就别说这种话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路不是走通了吗?明天照着走就行了。”陈雨说。
“一周五次呢!天天来。”
“一共也就一个半月的事,再说,我不是不去单位了吗?”
“朗因就不能来接下?这要是大力在……”
“妈,您再表扬我大姐夫,我可生气了啊,朗因那工作准点必达,没有准点下过班,您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你别忘了他可是出差回来,第一时间赶去陪您手术!”陈雨护朗因像护小崽子,闺蜜们说过她,陈雨能和朗因过到一起去,因为女人都爱小动物。
“你们夫妻的事,我懒得说了。”陆援朝哼哼。
“妈,你饿吗?”陈雨饿得不行了,她开始点击手机上的黄色图标,点外卖,“你吃什么?”
“别在外面吃了,冰箱里有的是东西,你以后在家里了,你、甜甜,总不能顿顿叫外卖吧。”陆援朝的脸一半被阳光照着,车行至一栋大厦前,大厦前的雕塑是一张京剧脸谱,脸谱的白和陆援朝半边脸的亮在陈雨眼前重叠了。
“你喝点粥,吃点青菜,我得吃点肉,蚝油生菜,荔枝肉,煲仔饭,红糖发糕不错,剩点儿给甜甜晚上留着。”陈雨报着菜名,啪啪啪把菜点完了,她看看前排司机竖着的手机,显示的导航路线,“到幸福里二十分钟,进门十分钟,外卖半小时能到,回家就能吃上饭。”
“回去我教你做几个菜,你起码要把甜甜爱吃的会做出来,回头我回潞城了,甜甜再营养不良。”陆援朝自顾自说自己的,母女俩好像两个频道,“你这菜市场也没进过,家用电器一概不会,我们走了,你就是在家,我都帮你愁得慌。”陆援朝面露难色。
人怕什么,不想提什么,提到做饭,陈雨岔开话题,“好的,好的,等你精神好了。对了,今天放疗什么情况?难受吗?”
“不难受,就一会儿。”陆援朝形容了下放射治疗的机器,“头伸进一个环内,人躺在床上,推进去,耳朵旁边嗡嗡响。数九百下,完了。”
“听起来,像我在东直门中医院做核磁共振的状态,第一次做,吓我一跳,幽闭恐惧症都犯了,总想着要是地震咋办,停电咋办,我还能不能出去了。”陈雨摸摸比她的实际年龄大十岁的颈椎。
“那边是空的,不是实的,你怕什么?”陆援朝谈到她观察了机器及周围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