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期末考试,流感什么的,搞得昏天黑地,陈雨总觉得该搞点有文化的活动了。朗因给的人艺话剧票,正中下怀。
不看《正红旗下》,陈雨还不知道朗因对郎甜甜认为自己是哪里人如此在乎。郎甜甜在户口本上虽然写着满族,但她和陆援朝长大,她的北京话根本不正宗,一直带点潞城口音,还总以潞城人自居。
郎因呢,总觉得自己的父系血统被严重低估,千方百计想证明孩子的满族基因,还为此找出了各种理由。比如,他总逗郎甜甜,说她汗毛重,这不是草原民族的后裔的绝佳证明吗?又比如,郎甜甜也好牛羊肉,吃牛羊肉,必洒孜然,那必须必是满族的口味。此外,郎甜甜的不加控制,脾气暴躁,是骑射为本,戎马生涯的老祖宗野蛮魂魄上身了。
在一些历史问题上,朗因和陈雨也会忍不住就满汉问题斗嘴。朗因有次卖弄学问,教郎甜甜背《满江红》,郎甜甜背着背着,陈雨在一旁“噗嗤”笑出声,郎甜甜问,“妈妈,你笑什么?”
陈雨不再掩着嘴偷笑了,她哈哈大笑,“宝贝儿,你知道,你刚才背的‘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胡虏和匈奴是什么人吗,就是你爸他们家的老祖宗女真人!”
郎甜甜当时发了呆,“神马?!”
朗因赶紧上前,卫护本族权威,他拿岳飞举例,“妈妈太狭隘了,别听她胡咧咧,岳飞虽然是民族英雄,但这里的民族肯定不是中华民族,明朝打走了蒙古,所以它要突出岳飞的这种民族精神,《满江红》很可能是明朝人假托岳飞写的。但是到了清朝就不一样了。其实现在中国能这么大疆域,这么多民族,还要多亏了我们满族人呢。”
“什么意思?”郎甜甜的不解加重了。
“什么意思?还是满族比较厉害啊!我的小格格!”
郎甜甜可不管父母的争论,她只认一个理,我多聪明,一定是远缘杂交产生的优良品种,“我肯定集合了南北方的优良基因!”
行吧,与生俱来的自信,多么难得,陈雨在这一点上绝不反驳。
南北之争也好,满汉之争也罢,无论之前的硝烟、战火、明争暗斗,除非婆婆朗琴一再抬出她的正统范儿、贵族范儿,一般情况下,这只是他们日子的点缀,构不成主要矛盾。
朗因被陈雨拒绝带孩子回奶奶家这事,老大不高兴,但陈雨之后话风又松了,说孩子可以去,她不去了。行吧,谁让自己短信没删干净呢,谁让丈母娘和婆婆之间的历史遗留问题,永远遗留下来了呢?
他转而兴冲冲在电话里对陈雨说,我要用这出话剧,让孩子寻根,你们先做做功课。
以下是郎甜甜在记事本上做的抄录——
“八旗是清代满族的一种军队组织和户口编制,以旗的颜色为号,有镶黄、正黄、镶白、正白、镶红、正红、镶蓝、正蓝八旗。清入关伊始,分别令八旗兵在京师与各地驻防。八旗开始具有极强的战斗力,后代却骑射荒废。”
陈雨看着她一笔一划做的笔记,又笑出声了,“就你这身体协调性,确实如书所说,完全荒废了!”
转眼周五。
天色将黑,陈雨从西贝小学接上朗甜甜,直奔灯市口,目标首都剧场。
话剧七点开始,她和朗甜甜五点半就抵达目的地了。两人在附近的庆丰包子铺先解决了晚饭,还是老三样,喷香冒着热气的猪肉大葱馅儿包子三两,炖得又浓又稠的绿豆粥两碗,凉拌豆腐丝加海带丝,吃得朗甜甜唏哩呼噜,吃得陈雨眉毛不抬。
“爸爸要是在,一定会再来一碗炒肝,哎呀,多好吃的炒肝啊,可惜妈妈不爱吃,可惜我已经吃饱了!”朗甜甜倒是无时无刻不念着朗因,陈雨总结过,朗因陪娃的时间少,便显得奢侈、珍贵,她二十四小时全方位陪伴,便显得理所当然。
“我可受不了那个味儿,妈妈觉得有点腥。再说,颜色也难看啊,黑乎乎,像酱油煮汤。”陈雨拧着眉毛,口味证明,她无论再怎么融入,还是潞城人,不是北京土着。她和朗甜甜开玩笑,“你和你爸一样,蛮夷出身,爱吃这些乱七八糟的。”
“妈妈!”朗甜甜不乐意了,小饭馆绣成菱格状的绿色棉帘子被进进出出的客人掀起落下,又掀起又落下,冷风吹进来,吹到朗甜甜的脖子里,小姑娘边抗议,边缩着脖子,她郑重其事地对妈妈说,“再说一遍,我一点也不像蛮夷,除了我比较聪明!”
陈雨被闺女逗得“哈哈”笑,她抬抬手腕,看了一眼表,磨蹭到六点二十了,该去看戏了,她抓起大衣,没用饭店小桌上提供的餐巾纸,从双肩包中摸出柔软纸巾为朗甜甜擦嘴,仔细替她穿上羽绒服,系上粉红色毛嘟嘟围巾,“走吧,小蛮夷!”
拐个弯儿就到。
天黑的早,首都剧场周围灯火辉煌,陈雨想起大三时,第一次来此地看话剧时的场景,转三趟公交车,换一次地铁,从海淀到东城,“你妈年轻时候可是个文艺青年。”陈雨一路漫步,一路和朗甜甜闲聊。“妈妈,你那会儿看的戏叫什么名字?”朗甜甜问。“《雷雨》,经典剧目。”陈雨记性好,十几年前看了啥,而今仍能脱口而出。
“好看吗?”
“嗯……”陈雨歪着头,想了下措辞,“应该说,好看,在原有的时代是最好看的,在当今时代有史料价值,像标本。”
“什么意思?标本?”陈雨的话显然超出朗甜甜的认知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