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大力开着二手宝马绕过最难的一段山路,车把山甩在身后,他的眼前终于豁然开朗。一条平坦的公路如斧头劈开辽阔的平原,平原被路一分为二,春的消息早已散在原上,处处可见嫩的绿,润的红,蓬勃生长的树。
这条坦路长达一百五十公里,开到尽头是舒县,从舒县转到定县,再从定县东斜插进潞城。全程两个多小时,在潞城人眼中,自然是远的,但在北上广的人眼中,不过是一天上班通勤的距离,甚至只是一半的距离。
用小姨子陈雨的话来说,嗨,姐夫这异地的班,和朗因每天来回差不多啊!还没算上堵车。
陈晴便是听了这句话,对孙大力有所要求的。
“我答应你去创业,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大年初十,陈晴嘟着红嘴唇娇滴滴道。
“别说一件事,十件我都答应!”为了能走,孙大力简直连头都能给陈晴。
“随叫随到,不,随叫随回。我发消息,更要秒回,哪怕半夜。”陈晴一脸严肃。
孙大力知道她是认真的,他认真地回,“你知道塔镇回来有多远吗?还有一段山路。”
“人家朗因能天天来回,你为什么不能?”陈晴振振有词,“要知道,我能放你去上班,够委屈,够对得起你了!我什么时候独立生活过!”
“人家朗因也不是每天来回啊,他不是有宿舍吗?”孙大力回了一句,被陈晴的眼神勒令闭嘴。
行,闭嘴,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
孙大力根本不怕陈晴,陈晴窝里横,陈晴纸老虎,他离开陈晴能活,陈晴离开他……也能吧,总之他不想管了,尤其在绿江过年那几天,尤其年初二去陈晴二舅家,二舅突然提起陈晴的妈妈、他的丈母娘陆援朝的那场葬礼。
葬礼过去好几年了,孙大力全程操办,精心操持的场景依然深深烙在绿江镇人民的心中,二舅酒酣耳热之际,居然提出要求,“大力,你给你妈办的白事实在太好了,二舅有个心愿,二舅去世后,你能不能帮二舅也办一场?你一定要答应,大家伙儿今天都在,做见证!”
孙大力只能说好,只能再补一句,“二舅,您身体健康着呢!现在提后事,太早,太早!”“不早,早什么!”那天,二舅喝得舌头都大了,他惊喜若狂,面对孙大力的应允。陈抗美把他拦住,“你乐啥?轮到你乐了吗?孙大力是我女婿,我半子!他先得办我的后事,然后才有你的份!”
没见过抢着办丧事的,没见过抢会办丧事的人才的,孙大力开了眼。陈晴不止有爹,有二舅,回到陈家祖宅,陈抗美说起二舅子的“不做伍”即二百五,“大年下,抢我女婿给他办葬礼”,提醒了陈跃进,也就是陈晴的二叔。“我也要!”他鼓起勇气对大哥陈抗美说。“什么你也要?”陈抗美都被弄的一头雾水。“我也要你女婿给我办!他办的好!大嫂的葬礼,迎来送往,酒席、账、排场!那我们都见识到了……”陈跃进道,一个人的工作能力写在群众眼里啊!
陈家的事儿没完没了,一代两代三四代,孙大力烦透了,他逃似的,大年初三直奔黑县,逃似的,找到黑县的班上,他如被赦,从老陈家赦免,从老陈家放出来。
然而,陈晴的话就是命令,听陈晴的话已成惯性。她一声说回,你必须马上回,不回打爆你的电话。如果打爆电话还不回呢?陈晴便扬言,我把家砸了,你信不信?不信,试试吗?孙大力不敢试。
这不,孙大力来黑县塔镇之塔中工作一月余,按理说,两口子郑重其事谈的那次也约好了,一周回家一次。事实上,他三天两头往家跑,有时忙了,连夜回,一早走,这不是异地工作,是伺候两个老板,大老板弓兵,二老板陈晴。不,他人生的大老板是陈晴。
先来看看塔中的事业吧。
年初二晚,在众人抢夺他办白事的现场,孙大力得到父亲消息,“有戏”,孙昴日只回俩字。年初三,他道一声别理,火线从绿江老丈人老家撤回黑县,拎着重礼,去了塔中孙校长家。
他恭恭敬敬献上茅台,茅台酒中还藏着两只银杯,他细致有礼点上软中华,孙校长对他报以点头微笑礼,孙校长说,他对孙大力有印象,但是声称“名字和人对不上号”,他尊称孙昴日为“哥”,喊大力,“大侄子”,他们约在村长家见的,孙昴日对孙大力耳语,“你爸我八百年没到村长家求过人了,为了你在老丈人家不受气,豁出一张老脸,拼了,你可得给我好好干,别给我丢人,还有,认清哪个家才是你真正的家!”
那边,在家乡极度放松的孙校长、孙叔叔喷云吐雾,他冲着孙昴日说,“哥,您第一次开口,我可不能让你空手回去!乡里乡亲的,一笔写不出两个孙字,再说,还有村长做媒人呢!大侄子,你放心去干吧!”
“不过,话说在前头,正式的食堂,公开的招标、确认承包已经在学年结束前俩月就结束了。目前有个小食堂,房子荒在那里,半年没开张了,前任老板经营不善,搞倒闭了,好几个人向我提起要接着开,我都没顾上……你能做,就做!但小食堂的饭不能用饭卡,不属于学生们正常吃饭范畴,属于开小灶,下馆子!”
孙校长答应得实在,答应得轻巧,不由地让孙大力感叹权力真他妈的是好东西,什么县官不如现管,什么强龙地头蛇之类的话,均浮现在他脑海,在塔镇,孙校长几乎一人说了算,一如村长,另一个姓孙,他喊“大爷”的秃头老头,在老家村里说了算一样。
“我知道,我知道,有这样的机会,已经感激不尽。”孙大力诚惶诚恐想下跪,被孙校长拦着,“这干什么,这干什么!”
当接下来的吃席过程中,孙大力没话找话说起自己早有教育情怀,家里常年有个教育工作者,妻子陈晴便在潞城寿春小学教英语,业务尚可时,孙校长眼睛放光,塔中以复读班闻名天下,终究不是个光彩的事儿,他想将塔中变成真正的名校,从幼儿园到高中全部名师,现在追着他投资的教育集团代表,一天能来三波,“塔中不缺钱,缺的是真正懂教育的好老师,怎么样,大力,对,大侄子是叫大力吧!”
孙大力摇摇头,握方向盘的手跟着抖了抖,他最近睡得少,新店刚开张,又好多年没上班,需要适应,才上班又做回孙经理,他努力维持表面的平静,实则亢奋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一夜一夜辗转反侧,现在坐在车上,看太阳逐渐昏黄,眼前竟有些花了。
让陈晴到黑县,到塔中来?她那娇小姐的脾气,她那去哪儿旅游,都要自带床单被套枕头的破洁癖,想来她来了,也会嫌弃这,嫌弃那吧?
陈晴的电话来,孙大力按了免提,“你到哪了?”陈晴的声音飘荡在在昏黄的阳光中,不,快昏黑了。
论起莫名其妙的理直气壮,论起不心疼人,陈晴排第二,天底下的女人没人敢认第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