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7点43分——斯特西
斯特西的头刚枕上塑料袋,滂沱大雨就从天而降,水泻如注,好像天幕洞开处有人拧开了水龙头一样。尽管头上套了几层垃圾袋,身体也蜷缩成一团,雨水还是渗了进来,牛仔裤和毛衣湿了好几块,头发也湿透了。一滴冰凉的雨水钻进衣领流到脖子上,斯特西这才明白,在这种天气时露宿,真是连最蠢的流浪汉也不会干的傻事。于是,她套好头上的垃圾袋,收拾好自己的两个塑料购物袋,寻找避雨的地方去了。暴雨倾盆,斯特西只能低着头,眯着眼,目光穿过雨幕,在街灯折射出的一片凌乱纷纭的光海中逡巡。一转过左边的街角,她就发现了一个的公交站台。这里淋不到雨,而且还看得到麦当劳的大门,斯特西甩了甩手上的雨水,胡乱扒拉了一下水淋淋的头发,脱下湿衣服收拣好,然后把垃圾袋铺在长椅上,还把一个购物袋当作枕头,这才躺了下来。
斯特西紧抱着双臂,好让身体暖和一点,又换了一个姿势,既可以一睁眼就看到麦当劳,又感觉不太难受。就在这时,一对情侣也进来了,显然他们也是流浪汉,俩人低声交谈着,不时警惕地看一两眼斯特西,然后在斯特西对面的长椅上,铺好东西,安顿下来,准备睡觉。
斯特西躺在长椅上瑟瑟发抖,雨点砸在树脂玻璃上的声音和汽车飞驰而过时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听着听着,她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半夜12点刚过,她打着寒战醒过来,背疼得就像背上插了一把刀一般。那对流浪情侣已不知所踪,连带消失的还有她那个装满东西的购物袋。
“哦,不会吧。”斯特西坐了起来,转了转肩,扭了扭脖子,舒展了下僵硬的身体,然后把剩下的那个袋子拎到膝盖上,把里面的东西查看了一遍。
“王八蛋。”她把东西又都塞回了袋子里。
收拾好自己所剩无几的东西,她把购物袋往肩上一甩,扛回了自己的车内。她也许可以在车里舒服地睡会儿,然后等早上8点后再回去。即便明天泰勒他们来早了,她也来得及找到一个好位置,赶上泰勒和陪着他的人进入麦当劳时,见到泰勒。
但是,她得先找点干衣服换上。
在袋子的最下边有一条牛仔裤和一件毛衣,都是爱丽丝不要的,也许对于瘦削的爱丽丝而言,衣服都太大了。斯特西坐到后排车座上,屁股往前挪了挪,背抵着椅背,几下就把牛仔裤脱到脚踝处,一脚踢掉,然后把毛衣也脱了。但是穿爱丽丝的牛仔裤时,才拉到臀部就过不去了,她收腹提臀,左扭扭,右扭扭,好容易把裤子拉上去了,却怎么也拉不上拉链,不过还好,上身穿的运动衫比较长,可以遮住拉链。她拉上兜帽罩住头,对着后视镜看了看。
完美。
唔,几乎完美。斯特西从她的湿牛仔裤里取出泰勒的玩具汽车,再掏出车钥匙,坐上驾驶座,开车上路了。
刚转过街角,她就看到了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自助洗衣店。她在马路对面停好了车,拎着那个仅存的袋子跑到门前,推门进去,心里想着泰勒是否还记得她。
这样的念头,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而每一次,她都感到惶恐不安,心痛得好像一块锋利的刀片在胸口挖了一个大窟窿一样。还有比这更惨的吗?你深深地爱着一个孩子,愿意为他付出一切,可他根本就不记得你了。
他是否还记得和妈妈一起生活的头两年?最近三年来,只有少之又少的几次探视,孩子记忆中那两年留下的印记是不是已经被抹除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寄养妈妈与他的世界,无人能介入?在斯特西看来,当妈的没有比这更惨的了。她能做的仅仅是希望,希望随着时间的流逝,将来有一天,他也像妈妈爱他那样爱妈妈。如果这也不能如愿,至少他最终能够明白,妈妈所做的一切,一切都是为了他。
洗衣店里暖暖的,有股衣物柔顺剂和肥皂的清香味。斯特西在最靠房间里面的位置选了一台烘干机,把雨水浸湿的衣服塞了进去,转念一想,又把袜子也脱下来,扔进去。她刚把几个25美分的硬币塞进投币孔,两个女人就推门进来,说说笑笑的,似乎在聊昨晚参加的什么派对,她们朝她这边看了一眼,就走到了对面的机器旁。
斯特西背对着她们,从一堆供顾客翻看的破旧杂志中拣起一本,把兜帽往前拉了拉,低着头,假装在看杂志。在她身后,两个女人降低了嗓门,耳语起来,她能感觉到她们在盯着她看。
斯特西一直坐着,等身后的聊天声音静了下来,房里只剩下烘干机转动的声音时,她才起身,没等机器完成运转程序就打开烘干机,取出衣服,塞进塑料袋,走出洗衣店,匆匆跑回了车里。
车上的仪表盘显示8点34分,斯特西觉得该动身了。下一步该怎么做,该去哪儿,她都知道。只是她想让麦克莱恩夫人也知道。如果事情出了差错,她必须确保泰勒有人照看。所以,她掏出手机,开了机,等着手机搜到通讯信号。
手机右上角的信号标识刚出现,电话就响了几声,提示有十一个未接来电。
十一个?谁会给自己打十一个电话呢?
斯特西先查看了短信——什么都没有,再查未接来电。有一个陌生号码打了四次,其余的都未显示来电号码。这个打了四次的是给凯特琳手机的那个人吗?还是韦恩打来的,要告诉她见面安排有变化?
斯特西一时间没了主意,她想了想,翻出麦克莱恩夫人的名片来,拿手机上的未接来电和名片上的三个电话号码比对,可没有一个对得上。她看着名片上的电话号码,正打算给她打过去,这时,手机铃响了。她一看,这个号码也是屏蔽的,便按了接听键,把手机拿到耳边,但没出声。
“你好,斯特西。”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但听着很陌生。
斯特西呆住了,心扑通扑通直跳,她把手机贴紧耳朵,凝神听着。
“斯特西,我是德莱尼侦探。”他说。斯特西一听,马上挂了电话,关掉手机,一把撂到副驾驶座位上,就像那是什么致命的危险品一样。
警察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号码的?是麦克莱恩夫人出卖了自己吗?当然不会。那是他们找过凯特琳?或者韦恩?或者,会不会是她和韦恩联系后,韦恩直接打电话向警察告的密?要不然就是他女朋友干的?
不管怎样,警方如何知道的其实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已经知道了。从现在起,斯特西的手机就只能开一小会儿机了。在监狱时,关在C区与她隔着两间牢房的维纳·哈里斯被判了七年监禁,就是因为警察追踪到了她的手机信号,找到了她藏匿的地点。当时维纳还不知道,实际上整个克利夫兰警局的人都已经知道了她的下落,用她的话讲,她刚走出大北广场的查克奶酪店,就突然冒出来四十二名警察,将她团团围住,然后投进了监狱。当然了,所有的人后来都知道维纳并不是作案高手,即使警察没有通过手机抓住她,用不了多久,通过其他途径也能把她逮住。
斯特西把街道前前后后地逡巡过一遍,然后点燃引擎,踩下油门,倒出车子,朝麦当劳驶去。
如果继续走运,她也许赶得上与自己的帅儿子见面。她可不想错失这次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