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独只有领头的刘洪德一脸灰败和木然,不是之前的旅途疲惫还没恢复,而是种心丧欲死后的麻木,他也没和其他人一样身披道袍,而是穿着一身。
“刘师兄,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了?是御宏师兄对你说了什么了么?张恒亮自己要留在那里,和师兄你又有什么关系?”同行的和他比较亲近的两个中年道人自然是早就现了他的不妥,一路之上询问过好几次了,但他只是摇头什么都不愿多说。
住进客栈房间之后,同屋的师弟又再次出言询问,他还是摇了摇头,鼓起个有气无力的苦笑:“没什么,纯粹是我自家之事,倒是连累几位师弟操心了。师弟且先休息吧,我出去走动走动散散心。”
已经走了整整一天,哪里还需要走动散心的。刘洪德只是不想留在那里面对几位师弟们的询问,或者说只是想尽量离他们远一些,特别是那几个年轻弟子,刘洪德现在只是看到他们便觉得不舒服。
独自走到小镇外一条小溪边,听着溪水的哗哗轻响。感受着周围逐渐暗下去的寂静,刘洪德的心中是一片死寂,但是死寂的最深处又好像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正在不甘地怒吼。
张御宏已经将这之前天师教中所生的事情告诉他了。地灵师的走脱。教中诸人对其走脱之后的应对安排,以及谁该来对这事负责的问题。最后是一个非常不可思议的结果,居然是当时明明身在千里之外的云州深处的他来承担这个责任。
对于这个简直匪夷所思的结果刘洪德并没有怀疑。不只是他知道张御宏不会骗他,还因为他在教中四十余年,从最低层的杂役道人不依靠任何背景助力一步一步地走上来,更是眼睁睁地看着张元龄是如何从一众叔伯兄弟中脱颖而出继承到天师之位的,对龙虎山中上上下下的一切太清楚了。他很明白这个看似匪夷所思的结果其实是一种必然。
地灵师既然已经走脱了,那对天师,特别是几位长老来说。最重要的不是这其中到底是什么样的缘由内情,而是这个责任该由谁来承担。这责任太过重大,几乎可算是他入教以来龙虎山所出的最大的一个漏子,无论是谁担到了这个责任都不会轻松。废去修为逐出山门这大概已算是最轻的。
地灵殿的存在意义十分古怪。以派中核心弟子严加看守这是多少代就传下的规矩,但偏偏多少年来也不曾出过丝毫的差错,连当年魔教几乎攻破了龙虎山,这殿中镇守的地灵师也没出过丝毫的差错,如果不是每年定时要送入的血食,大家几乎都以为地灵师其实已经死掉了。于是这一代一代地传下来,看守地灵殿便成了一项看似责任重大,其实却十分轻松的事。教中对看守地灵殿的功勋俸禄都十分优厚。于是最后有资格看守地灵殿的都是各位长老和天师的弟子子侄。这些弟子子侄不只是各位长老和天师的亲厚之人,更是他们的脸面。甚至关系到各位长老之间的力量平衡。要知道这等重大的责任一旦落到实处,牵连出的极有可能就不是一两人的问题了。
这样的情况下,找一个不属于任何一派势力的,不那么重要的人来承担这个责任就成了必然。恰巧刘洪德就是这样一个人。他自少年时拜入龙虎山门下,一丝一毫的张家的血缘关系都没有,也从不主动向任何一位张家的长老执事靠拢,可说是个异数。只是因为确实踏实能干,而且传闻有个弟弟在真武宗中担任长老,教中诸位长老和天师才对他屡屡委以重任。
不过面对这样的非常情况,又只能找出他这样一个和地灵殿有些干系的‘外人’来,这最后的一个‘重任’也就只能这样落在他肩膀上了。
张御宏倒是对他说了,让他只是将同行的少年带回荆南即可,不用跟着回龙虎山,寻个由头就在荆南找个地方暂时住下,等他解决好地灵师这边之事后来找他一同回山,必定想办法给他争回个公道。对此他明面上答应了,背后却只能苦笑。这位名满天下的伏魔真人其实在龙虎山中所受的猜忌和排挤是外人难以想象的,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身为天师的张元龄到底有多忌惮他。所以张御宏的这番心意刘洪德敢肯定是十足十的,但效果如何不用猜也知道。
想到自己多年以来一直还以自己的奋能干,不依靠任何背景纯以自己的努力在这张家的龙虎山中一路走上来而自傲,刘洪德忽然大笑起来,笑得两眼中都泛出了眼泪。
笑声在旷野中孤零零地传出去老远。笑了半晌之后刘洪德才涩然止住了笑声,周围只是一片索然的寂静,连虫鸣声都没有,宛如天地都忽然死了一样。刘洪德只感觉全身轻飘飘的没有着落,多年苦练的道心和内气都不知道哪里去了。
忽然一阵急匆匆脚步由远而近朝这里奔来,度还颇快,多年行走江湖积累起来的经验让刘洪德马上收拾起了心境,他能分辨出这不只是人的脚步声,。
一轮新月已经挂在没完全黑下去的天边,借着隐约的天光,刘洪德能看出是个年轻女子正在朝自己这里疾奔而来,后面两只宛如豹子般的黑影紧紧跟在后面。显然是自己的笑声把这正在逃命的女子给引过来的。
女子的轻身功夫不错。但也只是不错而已,后面两只黑影与她的距离正在逐渐缩短。女子正鼓足最后一股气没命地奔跑,连出声呼救都不敢。唯恐泄了一口内气慢了身法,但即便隔着还有数十丈的距离,这只能隐隐约约见物的暮色中,刘洪德觉得自己都能看清那女子眼中的恐惧和哀求之色。
刘洪德抽出腰间的长剑就朝那女子奔去。随着这女子和身后紧跟的那两道黑影的接近,传来的还有空气中的一股隐约尸臭,四十多年天师教道士养成的本能让他根本不去细想就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两条黑影一个飞扑,眼看就要扑到前面那女子的身上。刘洪德手一抖,两张天师符化作两道黄光就击在了黑影上。他江湖搏杀经验极足,无论是和人搏杀还是和妖魔阴鬼斗法都很有经验。并没有普通天师教道士那种不屑使用符箓的习惯,而且刚刚从云州那等需要小心的地方回来,随身都带着自己平时制作的符箓。
两道符箓击在黑影身上,两道金色的铜钟虚影在空中一闪而过。炸出两声宛如黄钟大吕般的声响。那两只黑影也被炸得飞了出去,同时如同被沸油泼中一样全身出滋滋的响声,一股好似腐烂了的死老鼠再被煎焦了一样的臭味弥漫开来,中人欲呕。
“咦?居然真是魔道尸傀之术?”刘洪德微微一惊。当年魔教虽然覆灭,但是流传出来的各种功法门道却不少,除了至高的天魔五策之外更多的还是各种外道邪法,炼尸抽魂,养蛊饲妖等等多不胜数。都是魔教收集各种阴损小术来又重新改良过的。这些法门虽然比不得天魔五策那般神奇,但胜在简单易学而且威力极大。就算大乾朝廷联合江湖各大势力打压,江湖中偷偷摸摸学用的却总是有。不过在这距离天师教根本之地荆南这样近的地方倒是第一次见。
虽然看似被炸得很惨,但两只黑影在地上只是一滚就又重新站了起来,却并没理会攻击它们的刘洪德,四只死白色的眼珠子直愣愣地看着那趁机跑出段距离的女子。这是两只犬状的尸傀,有豹子般大小,和那些放置久了的风干尸体一样身上错落着腐肉和干枯的皮肉,但没有寻常僵尸动作间的僵硬,从动作间可以现行动敏捷力量强大,看样子不输于寻常狮虎。
“哼,这尸傀还真作得有几分道行。”刘洪德冷哼了一声。刚才他就现这可能是尸道妖物,用的两道镇邪天师符就有破邪除秽之效,想不到却还不能一击制胜,看起来制作这东西的人还不是泛泛之辈。
不过也仅此而已。在天师教修行了四十余年的道法武功,就算还没有踏入先天之境,但刘洪德的一身修为也不输于任何一地的镇守道人,搏杀和对付这些妖物鬼怪的经验更是丰富无比。他又掏出两张符箓来抛向空中,剑尖一点,符箓就化作两团燃烧着的金色火焰悬浮在半空。
两只尸傀没有表现出丝毫畏惧或者凶戾之类的气息,这根本就是道法控制下的傀儡,有些像是神机堂的机关一般,只会按照制作者设定好的意图去行动,只是又要比机关那等纯粹的死物灵动了许多,至少无论再精妙的机关兽也不能如这两只尸傀一样自行追杀目标。
不过既然是死物,就有应对的巧办法。这两朵金色火焰一祭出,那两只尸傀就猛地一下跳了起来直接朝那里扑了过去,好像那金火忽然变得比他们要追杀的目标更吸引人一样。
刘洪德单手拈诀朝剑上一弹,同时口中一声低吟,和剑上的一声清响混在一起,两只尸傀在半空中的动作就忽然一僵,也没扑中那两团金火,落下的时候就直挺挺地翻倒在地。这一声混响对尸傀的影响好像也是极短,尸傀倒地之后就恢复了行动能力,身体一翻就要站起,但刘洪德运剑如风,两剑挑起半空中的两朵金火分别深深地刺入了尸傀的胸口。
尸傀的动作没停,还是很迅猛快捷地站了起来,好像还要做势朝刘洪德扑来,但是它们的身体都像火炉旁的蜡一样飞快地融化变形,只是几眨眼的功夫就连站都站不稳了,摇晃了一下就自己摔倒在地,很快就化作了两滩奇臭无比的黑水。
这时候逃跑的女子也远远看到了这情形,大着胆子转身走了回来。刘洪德收剑入鞘看了这女子一眼,昏暗的暮色中,依稀可见这是个约莫三十岁左右的少妇,身姿苗条婀娜,神情狼狈神色慌乱中也不失秀丽,女子的肩膀上有几道伤痕,似乎是之前的尸傀留下的,手中还提着一个不大的藤箱。
女子走到近前,张张嘴似乎要说些什么,但身体一软就朝旁边倒了下去,刘洪德连忙出手将她抱住。入手一片带着活力和生机的绵软,同时一股沁人心脾的淡淡幽香传来,让刘洪德一片死寂漠然的心中也忍不住微微一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