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县城的节日气氛比a市要浓。街上舞龙舞狮的队伍整天锣鼓喧天,老头老太太组团在广场上跳秧歌舞,衣服花花绿绿,扇子又大又惹眼。夜里宋柏带她去逛花灯、猜字谜,她总能赢一大包玩具回来。
除此以外,最让她恋恋不舍的,是姥姥做的一桌子好菜。
家里吃饭的人本来就不多,姥爷去世后,饭量最大的又离了场,但姥姥还是固执地荤素搭配,最少要十道。
“平时可没机会显摆厨艺。”姥姥说,“都东奔西跑忙了一年了,好不容易一家人聚齐,也该庆祝庆祝。”
实际上,一家人并没有聚齐,而且从没聚齐过。
逢年过节宋樱回娘家,叶盛川是从不陪同前行的。除了宋樱,他看不起宋家的其他所有人。
叶盛川出身很好,父母是所谓的高级知识分子,他生来就在罗马,不必像宋樱一样奋斗多年才在大城市扎下根。他年轻时还去国外留了几年学,自然对穷乡僻壤文化程度不高的亲戚嗤之以鼻。
八九岁时,叶然还会缠着叶盛川一起去看姥姥,但听多了他在宋樱面前说宋柏游手好闲,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她就不再勉强他了。
大家生活在同一片蓝天下,但并没有活在同一个世界。每次看到宋樱边哭边反驳:“不是这样的,我弟不是这样的”叶然都跟着哭。
宋柏究竟是个怎样的人,那时她还不是很了解。她只知道,舅舅对她好,掏心掏肺得好,听到叶盛川骂舅舅,她心里很难受。
她初一的寒假,宋柏和人发生冲突,失手弄瞎了对方的一只眼睛,入了狱,叶盛川就更加趾高气昂。
“你别再回那种破地方了,当心被那废物连累了名声。要去也别带着叶然,别让她沾染上恶习。”
“我要回去。那里有我的家人,我非回去不可。”宋樱说,“名声算什么?我不稀罕。大不了他们把我的作品扔出文化馆。”
宋樱一向温柔,说话细声细气,头一次见她大声顶撞叶盛川,叶然既惊讶又兴奋。
原来我妈还有这么威武的一面!她躲在角落里看戏,在心里默默给宋樱鼓掌。
“无药可救,你根子里还是一滩烂泥,跟你那废物弟弟一样。”叶盛川摔门而出。
宋樱不接话,换上一套干净衣服,蹲下身问她:“囡囡,你想不想去看姥姥?”
看到她点头,宋樱会心一笑:“把作业全都带上,这次咱要多玩几天,开学前一天再回来。”
那年春节舅舅不在家,但节日氛围照旧,甚至比往年还要浓厚。姥姥和宋樱在刻意营造一种喜气洋洋的氛围,这是后来叶然才想明白的,反正当时,她只顾着玩。除了有天晚上床底下被贱精表弟塞了鞭炮,“砰——”声响起,她吓得号啕大哭外,再没不愉快的记忆。
寒假结束,回到a市后她才知道,那时宋樱已经查出了癌症晚期。她从容地回到生她养她的地方过了生命中的最后一个春节,在亲人身边待了半个月才离开,一见叶盛川,当晚就开始吐血。
她的妈妈,一个在外人看来柔弱娇小的女人,到死都没把病情透露给她花甲之年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