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ement?”
餐桌对面的Isabella喊周知悔的名字,回神后,告诉他,房间对面,洗手间旁边就是书房,“我等会儿和你解释,为什么我如此提议,好吗?”
那扇平凡无奇的雕花木门,突然有了神奇的魔力。
周知悔等在外头,Isabella得先临时处理工作电话,让时间显得漫长起来。
书房能很好地呈现一个人,一个家庭,代表着他们的兴趣,信仰,关注的议题,成长的过程。
Isabella带他进去的时候,阳光透进来,灰尘漂浮在半空。
他先见到了画板,只打了草稿的画布,桌椅,懒人沙发,非常大面积的嵌入式叁层滑轨书柜。
然后是那面,满是图画的墙。
从最早的儿童简笔,再到圣经故事,以及类似野兽派的尝试……他看得非常仔细,挪不开眼,像回到了儿时,也许是叁岁,他的母亲Valérie第一次带他去奥赛美术馆,同源的惊奇与赞叹。
Isabella问他,还记不记得剑桥,客厅挂着的那幅画。
周知悔一怔,很快地会意,难掩错愕地问:“她画的?”
继母笑着说不止,从门廊到卧房,剑桥家中所有的画都是她的侄女完成后寄来的。
“我一直以为,你们认识了哪个着名的画家。”
Isabella和他说起玻璃柜里的建筑模型,提到了她的哥哥,同样也是个天生的艺术家,只不过选择了建筑。
周知悔的目光在书柜逡巡。
从艺术史到深海鱼解剖,科幻小说,《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原文版《追忆似水年华》,以及他看不懂的方块字古籍……什么都有。
尽管Isabella说,绝大多数的书都是她哥哥留下来的,那个女孩在他心中仍旧开始有了面孔。
“她很需要陪伴。”
关上书房的门,回到客厅,Isabella煮着咖啡,一边说,“她以前在纽约生活的时候,她的母亲带她去了儿童医院,精神科,因为她不爱表达自己,却总在夜里哭……检查结果当然一切正常,因为她只是个,在绘画上有着惊人天赋的孩子。”
支撑起上帝给予她的恩惠的,就是极度内向,纤细,敏感,以及偏执的性格。
然而,那女孩最依赖的姑姑早晚会离开她。
Isabella有自己的工作,爱人,以及生活。她不可能把可怜的Richard一直丢在剑桥。
继子的到来成了个突破口,能逼着女孩学习接纳更多人,哪怕过程会很痛苦,可她得长大,主动去适应社会,一个人生活。
因此,Isabella原先计划好,由她亲自带着侄女试着和他相处。
继母说到这里,难得回避了视线接触,向他道歉,“但我临时有一个案子必须去处理,可能得花上大半年。”
Isabella转而希望,继子能够代替自己,在这段时间陪伴她。
拇指无意识地摩挲了下食指,周知悔想起压在行李箱底部的那盒烟。
他觉得自己现在需要一支,好好地思考,到底有没有能力承担这个责任,以及接受这个责任后,意味着什么。
相比和谁都处得来的Geo,他并不大爱说话,花更多时间专注在自己感兴趣的事物上,比如数学,哲学,物理,网球与足球……但他的确也喜欢欣赏艺术,文学诗歌,音乐与绘画。
那女孩的画毋庸置疑地吸引他。
刚想到这里,周知悔听见有人用他的声音,脱口而出:“好。”
当他端着咖啡,终于去露台抽烟,捡起躺椅下方落着的那本Arthur Clarke的科幻小说时,周知悔忽然想通,自己为什么那么轻易地答应了Isabella的请求。
他的母亲,Geo,在尼斯的家族,小狗Crepe,父亲,继母,甚至Henry,导师Jacques……每一个人都很爱他,他也同等地爱他们。而那个女孩,她是Isabella的侄女,如今也是他的家人,他的妹妹,不是吗?
那么理所当然地,他也该爱她,也会爱她。
靛江岸迎来了晚霞,客厅里,Isabella仍旧在尝试拨通电话。
周知悔想起昨天,那女孩明明快哭了,却仍旧倔强地瞪向自己,蓦地弯了下唇。
他希望她能开心点儿,不要再悲伤。
明明她笔下,画中的世界是那么剔透而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