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禵慢慢坐直了身子,他原以为德妃是要教训他两句,没想到她竟然说起了这件事。
这些年宫里头风言风语不断,说德妃手段如何厉害,如何用自己的孩子去换取孝懿皇后的提拔,但是胤禵从来没有听德妃说起过这些。她与四哥一向疏离,但她对这样的疏离很是坦然,也似乎从未想要改善过与四哥的关系。
“但是额娘终究是有遗憾,对的事情未必是让人高兴的事情,”德妃摆弄着手上的镂空嵌丝珐琅护甲,转头看向胤禵,“所有额娘有了你之后,你想要什么额娘就想办法给你什么,因为额娘终于能够自己来疼爱自己的儿子了。额娘偏爱你,溺爱你,额娘对你无所不应,额娘甚至把对于你四哥的愧疚和遗憾都变成了对你加倍的爱。年筠淼的事情,是额娘第一次没有顺你的心意。”
胤禵忽然觉得脸上发烫,他微微错开德妃的视线。
他的这个小动作让德妃欣慰地笑了笑,她抿了口茶,缓缓道:“额娘不愿意年筠淼做你的福晋,不是因为她汉军旗下五旗的出身,额娘的出身也不好,额娘没有理由嫌弃她;额娘是不喜欢她,她的行为举止的确不是大家闺女之风,但她毕竟是个孩子,总能调教出来。额娘执意不让你娶她,有额娘自己的理由,所以你埋怨也好,不甘也好,事已至此,绝无转圜的余地,你闹闹性子也得适可而止。”
德妃语气忽然严肃起来,“成家立业,家已成,往后的路就靠你自己了。你总嫌额娘约束你,替你拿主意,往后额娘就算是有心也无力管你了。男儿的功业就靠你自己了。”
胤禵低着头,半晌没有回应。
德妃淡淡一笑,温和道:“早些出宫去吧,明日有的忙。”
胤禵鼓了鼓腮帮子,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起身施礼,“那儿臣先告退了。”德妃看着胤禵的背影,慢慢湿了眼眶。
都说她为了自己前程无所不用其极,甚至不惜拿亲手骨肉做垫脚石,但德妃心里清楚,若不是长在承乾宫,胤禛如何能早早封了贝勒得皇上重用,所以她不后悔。
她是偏爱胤禵,她总觉得若是不能叫胤禵活得随心所欲些,那自己这些年的苦就白受了。
但她从来没机会好好疼爱她的这个大儿子,这一次,她想偏爱胤禛一回。
年筠淼执意要去吃胤禵的喜酒,年羹尧原本不想带着她去,总怕她心里还没过那道坎,对于姑娘家来说这婚事未成,再见面总是有些尴尬。
年筠淼才不管这些,她觉得不去才显得心虚呢,大大方方去了,道一声百年好合,早生贵子,显得咱多大气。
当然,她心底里的小算盘是想见见胤祥,跟他告个别。
或许再回来,再见面她就是她四嫂了,光是想一想心里就抽着疼。
淑雯见年筠淼认认真真地挑衣裳,忿忿道:“小姐天生丽质,穿什么都比完颜瑾好看。”
年筠淼瞥一眼气呼呼的淑雯,嗤笑:“我才不屑于跟完颜瑾那种人较劲呢,我挑衣裳是因为我想漂漂亮亮的去,是不是比她漂亮我一点都不在乎。”
说完,又底气十足地补了一句,“但是不管我在不在乎,我都比她好看。”
淑雯扑哧一声笑出来,点点头,“小姐说得对。”
年筠淼扫了一眼衣橱挑出来的衣裳,又看看了衣橱里头,她真想穿件白衣裳去,给完颜瑾大喜的日子添点堵。
当然,这念头也就是在心里过过瘾,马上就要去扬州了,年筠淼也不想惹是生非。
最后挑了一件杏黄缎绣玉兰蝴蝶纹的棉衣,外头套一件湖蓝地折枝花暗花缎镶凤蝶花卉纹绦子边坎肩,端庄大方又不失灵动活泼。
好看!
年筠淼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那天晚上她做了个梦,梦到了胤祥,她梦到自己要跟胤祥成亲了,即便是在梦里她的意识也非常清晰,她还在想怎么就跟胤祥成亲了呢。
可这大红的帷幔,窗上的喜字,还有自己同胤祥一身亮眼的红色,这分明就是同房花烛之夜。
“筠淼,”胤祥叫她,声线低沉又温柔,带着蛊惑的朦胧。
年筠淼看着他,看着她这双她见过的最赤诚的眼睛,心里的不安一点点化掉。
她抬手轻抚他的眉梢,小心又虔诚。
“胤祥,”她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好像叫不够一样,一遍遍轻声呼唤他。
她叫他就应,直到他的唇落下来。
那温润的触感让年筠淼浑身战栗,她像是要从胤祥那里获取到呼吸一般,急切地索取着,但是那蜻蜓点水的一下之后,她就怎么都亲不到了,人明明就在身边,却看得见摸不着。
再一转瞬,面前的人竟然成了四爷,她冷冷地睨着自己。
“胤祥,胤祥呢?”年筠淼急得满身是汗,可任凭她怎么质问,胤禛都紧紧地抿着嘴唇,侧脸的线条崩得笔直,他眼神如冰冷的月光倾下,带着丝丝寒意,叫年筠淼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从惊慌中醒来,年筠淼感受着自己砰砰飞快的心跳,看着黑漆漆的房顶,半天缓不过神来。她慢慢伸手抹了抹被眼泪打湿的枕头,心像被掏空了一样。
这个梦之后,年筠淼就再也睡不着了,结果第二天神情恹恹,眼皮浮肿,说不是因为胤禵成亲哭过,年羹尧说什么都不信,就是不带她去吃酒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