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二人沉默着用了早饭,曲悠先前吃过,又强迫自己多喝了一碗白粥,出门时仍觉得有些涨。聊完那个问题后两人并未再交谈,曲悠与他别后,便去了后园。
曲嘉熙和曲嘉玉正守在堂前等她,见她来了一左一右地把她拽到堂中坐下,一个倒茶,一个端瓜子,异口同声地问:“父亲打你戒尺了吗?”
曲悠得意道:“没有!”
尹湘如见三人情状,不免失笑:“回门时她二人没找到机会同你言语,你上次来时又恰好不在,憋坏了,快陪着说说话罢。”
两人围着曲悠东拉西扯,问了许多周府府中之事,又缠着她讲上次御街击鼓,曲悠耐心地一一回了,又将带来的两盒子首饰给二人分了,二人一边兴奋,一边又因首饰好坏吵了起来。
借此机会,尹湘如叫她坐近,拉着她的手细细打量,口中略有嗔怪:“你上次还道周侍郎对你不错,怎地转眼市井之间便如此难听?我见你吃穿用度不凡,可见他也没亏待了你,不知……”
曲悠连忙打住,又将对曲承说的话转述了一遍,还为她讲了芷菱和晏无凭几个女子的身世,听得尹湘如险些垂泪,捂着胸口念了好几句佛。
她出身高贵,不喜交际,少时便嫁了曲承,相夫教子,阖家康顺,除却几个月前曲承下狱时过了几天苦日子,哪有机会接触这样的生活。
“我懂得少,也无甚可说,你自小就是个有主意的,若觉得值得去做,流言蜚语,也是无谓。”尹湘如叹道,“择日你陪着,我也去亭山岫青寺拜拜,为这些可怜人祈祷一番。”
曲悠不太信神佛之说,丁香和芷菱甫出芳心阁时,也邀她上过岫青寺,她当时事多拒了。不过汴都贵妇人们似乎很爱去岫青寺烧香,尹湘如也不例外。
她没说话,尹湘如坐在椅子上,目光移向了曲嘉熙和曲嘉玉刚刚同去的屏风之后,继续道:“说起来你许久不去了罢,你同岫青寺的大师颇有渊源,合该常去才是。”
“哦,”曲悠来了兴趣,“母亲这是何意?”
“你近日又请医官了吗?怎地落水之后的失忆症全不见好,”尹湘如忧心忡忡地说,“你忘了,你同姊妹们行嘉字辈,是七岁时生了场病,岫青寺的大师下山来,机缘巧合下指点着你改的名字。”
“那我本名为何?”
“嘉意,也是个好名字,只是大师说机缘不对,与你八字相冲,这才改了。”
母女二人一直说到正午时分,曲向文下了学,听闻大姐姐归家,抱着书袋便匆匆来了,曲悠见他身着儒白长袍,进门行礼,几日不见,似就长高了些。
曲悠挑了《大学》中的几句随意考了考他,没想到他小小年纪便说得口若悬河,言语之间颇有一番大志向。
“向文打算明年便去试试手,我瞧着这孩子上进,应该没什么问题,”尹湘如含笑看她,“如今咱们阖家团聚,再好不过了,你若受了委屈,也不可瞒着我。”
曲悠抱着她的胳膊,抬眼就看见曲向文放下书袋便和曲嘉玉玩到了一处,房门之外阳光甚好,竟叫她感受到了少有的些许之意。
用了午饭她才告辞出门,尹湘如送她到了门口,忽地想起一事:“嘉熙如今在和你父亲提拔的举子论亲事,虽有他看着,但这举子私下人品如何、家中怎样,尚需多瞧,你若方便,帮着打听一二。”
曲悠应了,出门上了马车才发现曲承也跟了出来,她下车行礼,最后得了曲承一句:“下月你母亲生辰,你夫君若来,别叫他张扬。”
看来她说的话多少还是触动了曲承。
马车从巷中出来之后,曲悠想着晨起同曲承论的“人之真实”,心中百感交集,便叫车夫转道去了汴河大街,下车后她从叶流春从前留的后门进了春风化雨楼,打算在此换身男装,直接转道去刑部。
她来得巧,敲门进去竟遇见了白沙汀。
自从上次叶流春唱了那只曲子后,曲悠瞧着白沙汀总有些说不出来的意味在,从前在书中知道大诗人流连青楼、四处有情,还没有什么感觉,上次眼见叶流春情态,才叫她觉得浪子风流,实在伤人心。
不过照那首词的意思来说,两人相识甚早,白沙汀自嘲“难为凭借”,又言对方待之以“千娇面”,足见叶流春其实也并非对他情深不悔,自伤也只是感怀罢了,两人之间的纠葛一团乱麻,她这个外人确实不方便多说什么。
叶流春亲自去取从前曲悠寄放过的男子衣袍,白沙汀坐在桌前喝茶,看到她若有所思的目光,不由笑道:“你这么瞧着我干嘛?”
他一笑,突然打断了曲悠的思绪。
因为她莫名觉得,此时的白沙汀笑起来,居然同柏影有些相似。
“十三先生……可识得我一个朋友?”曲悠错愕地直接问出了口,“他在汴都行医,姓柏,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与先生颇有渊源。”
“是吗?”白沙汀饶有兴趣地道,“那下次你为我引见一番,我此人平素最爱交朋友,多多益善。”
曲悠没忍住,还是多说了一句:“多多益善,先生也要惜取眼前人。”
叶流春恰好回来,带了两个婢女温言引她到旁处更衣,离开房间前,她还听见白沙汀拍着大腿道:“看见周夫人我就想起来了,我昨日在汴河喝酒,又碰见周杨这混小子了,这小子穿得跟夜行贼一样,不知道在行什么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