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丈冰(九)
曲悠朝王怡然点了点头,独自一人上了城墙,王怡然面无表情地走到了吴渀面前,看着地面上人的可怜情态,开口道:“我再问你一遍,当年情形,究竟如何?”
吴渀抱着她的腿,含糊不清地求饶道:“怡然、怡然!你我多年夫妻,总该、总该有些情分……”
王怡然充耳不闻,眼睛中却漫出泪意来:“她抱着诺儿在后园游玩,你见色起意,与她嬉笑打闹、屏退了下人……诺儿当时才三岁,湖边青苔湿滑,落水后连一声呼救都来不及,你自己害死亲生儿子,事后倒打一耙,反倒叫我以为是我的过错……”
她喉咙里发出一声长长的笑声:“我竟被你蒙骗十年,数度想要弃世而去,兄长更是有求必应,让你在鄀州为非作歹!如今,我便亲自来了断我们之间这桩孽缘……”
周檀站在城墙之上,瞧着下方情形,对王举迁道:“明日我便写一桩鄀州州府审理结果,吴渀此人合该判处斩刑,令妹愿意代刽子手行刑,也是依律行事。”
王举迁叹了一句:“多谢。”
似乎察觉到求饶已经无用,吴渀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抬起头来,突然发出一声怪笑:“哈,哈,你这么些年来丧着一张脸,令人看了就倒胃口!你仗着你哥哥的势力给我摆脸色,我还得做小伏低,装着一往情深的嘴脸哄你开心——”
王怡然微微躬身,抓住了他的衣领,恨声道:“你若恨我,只管冲着我来,可是我儿才那么小……他也是你的骨肉!”
“是啊,他那么小,”吴渀呆滞地重复一遍,又抬手抹泪,痛哭起来,“他是我的骨肉,我岂能不痛?怡然,就算瞧在他的面子上,你留我一条性命,我以后给你当牛做马……”
王怡然丢了手,闭上眼睛:“以后?你骗我和兄长这么多年,若不能亲手了结你,我都看不起我自己。”
她拾起了手边的长刀,冷冷地说:“若有来世,你可要仔细一些,我从不是任你拿捏的羔羊,你平生作恶无数,不将你凌迟,已是我顾念情分。”
吴渀惊恐地挣扎:“你、你这恶毒妇人——”
他还没有说完这句话,鲜血便四溅开来,浸红了他身后何元恺写下他罪状的洁白宣纸。
何元恺自周檀身后走了过来,面容在月光的残影中半明半暗:“明日,我便将那罪状张贴至闹市之中,对落籍一事心怀疑虑的民众,想必终于可以放下心来了。大人出手|雷厉风行,吴渀已死,鄀州诸人也战栗不已,大人想做的事,可以放手去做了。”
王举迁听了这话,有些困惑地转过头来:“听内子说,小周大人本是东宫心腹,在朝中也是得陛下信重的,若是想留在汴都,自有千般手段,为何非要来鄀州?您这般人才,所为的恐怕不只是砍了吴渀这狗官罢?”
周檀朝他微微一笑,言简意赅地答道:“我有意在鄀州废除棠花令,将军以为如何?”
“什么?”王举迁深深震惊,随后沉吟道,“棠花令在鄀州泛滥,不少黑心商户勾结吴渀、欺压流民,我当时……唉,我虽知晓些许,但不知吴渀如此胆大妄为,如今瞧着这罪状,简直是触目惊心。只是,棠花令涉及商户利益,若操之过急,会不会得罪这群人?”
何元恺在一侧点头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周檀握紧了曲悠的手,微微眯了眯眼睛。
鄀州一夜变天。
正是杏花开放的时节,往年里的三春末尾,商户繁忙、城墙修缮,桩桩件件压得鄀州城中行经之人难以喘息。
如今终于得以歇一歇脚,瞧瞧新任知州贴在闹市当中的罪状。
那张染血罪状罗列了吴渀多年来五十余桩旧案,不仅有当时伸冤之人的控诉,更有官府细细勘察之后详细记录的其余事宜。
群众将这状子围得水泄不通,不识字的老人和壮年找书生朗诵,每读一句,便颤颤巍巍地喝一声“好”。
百姓并不关心新任知州是谁、是何出身,也不关心他与吴渀从前有什么关系,只知此人当日在城门处帮助平民落籍,操劳一日,并未停歇。
与他一同行事的还有那个据说是从汴都来的年轻大人,那年轻大人生得极好,烈日之下帮助众人核对盖章,耐心十足。不仅如此,他还开了鄀州多年不见天日的粮仓放粮,粥棚就支在落籍处的另一侧,捧一个碗来,就能得到一碗馨香米粥。
粥棚当中有个貌美的夫人,说是小周大人的内眷,人也是极好,整日笑意吟吟。一侧的几个乞儿非常喜欢她,被她一一领去发了银钱,在粥棚中净手之后为人盛粥。
不过一两个月,有心之人便已明了,这吴渀落马,新来的通判出力不少,州府中连着颁发了好几条法令,条条都是惠民之法,施行不久,百姓人人称颂。
往来之人如今见到官府中人,都不像从前一样害怕了。
五月中旬,鄀州城内张灯结彩,庆贺只有西境才过的格里拉节,曲悠出门闲逛,被热心的婆婆们带了三四个花环,还收了两捧鲜花、几串编织手绳,托她转交给周大人。
借着格里拉节,周檀和何元恺在州府之后办了一场宴席,遍请了鄀州的商户。
棠花令暂时被禁之后,商户们的利益自然被动摇不少,但是如今好歹是不用挖空心思地讨好州县长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