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现实总是骨感的,他这厢后悔自己把自己磨成光溜溜的石头,老朱同志就更后悔叫了这小子上前线。
电视机实时传输着现场混乱的画面,贺峥骨相凌厉的五官给怼得清晰无比,眼神里尽是不羁的桀骜,老朱同志气得全身肥肉都抖了三抖,保温杯哐当一声顿在桌面上:“臭小子!”
卫君澜伤得不算太严重,除去右手胳膊肘骨折,脚踝崴折,其余都是皮肉伤。至于心理阴影的部分,纵使她想矫情,当下案情紧迫,也容不得她伤春悲秋顾影自怜。
可她不矫情,自然有人为她淌泪。
从接到那个问询的电话后,卫妈妈一颗心便一直七上八下的,如今见着自家女儿被糟蹋成这样,提心吊胆又成了痛心入骨。
但她什么指责她不该自己一个人去逞能的话都没说,只是默默地眼眶含泪。
“好了妈,我这不还活得好好的么?”卫君澜握住她的手温声安抚,又抬指替她擦拭掉盈盈的泪水,“别担心,我不会——”
“澜澜。”卫母突然叫住她,眼神定定地将她锁住。
卫君澜心微紧,笑容扩展地有些勉强:“怎么了妈。”
“你当警察,我没有干涉你,你做任何事,我都没有干涉过你,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卫母凑上前,湿泪夺眶而出,“别像你爸爸那样…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
卫君澜长睫微垂,看着自己蜷缩的指骨没吭声。
这时病房门自外推开,探出颗脑袋,瞿小明颇为腼腆地看了看两人,才迟疑着开口道:“你…”
卫母擦干净眼泪,起身道:“你们聊吧。”
卫母离开后,瞿小明像根木桩似的杵在病房正中央,上瞟下瞟左瞟右瞟,羞赧地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
卫君澜都给他看笑了,但没真的笑,她客客气气道:“有事吗?”
“也没…”瞿小明抓抓后脑勺,往前走了两步,越说越小声,“就是想来看看你…哦你别误会啊,我只是担心你身上的伤——不是,我、我…”
卫君澜这下是真的笑了。
她一笑,瞿小明更觉窘迫,连带着笑容都透着几丝憨傻气。
半晌他下定决心似的,直视着她眼睛很诚恳地道:“你真勇敢。”
卫君澜愣几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瞿小明不明所以,磕磕绊绊道:“有、有什么好笑的…我说错了吗?”
卫君澜只是摇头笑,并没搭腔,她看了眼腕表,又瞄了下病房门,淡声道:“帮我弄张轮椅来吧。”
“我说祖宗,您没事儿跟那伙记者较什么劲呢?还大庭广众之下动手!你知不知道你脸上就写着市局俩字儿啊?你想把我这张老脸给丢干净是不是!”
老朱同志到底没去补牙——价钱太贵,不舍得,门牙漏风,一说话唾沫星子乱飞,贺峥也顾不上擦——主要是擦了还有,除非把老朱同志这张喋喋不休的嘴给缝上,但照目前情况来看是不可能的。
贺峥阴沉着脸道:“我说的有错吗?他们跟杀人凶手有什么区别?是,那胖子或许本性就是个坏胚,但总有各种潜移默化的机缘巧合,要不是那满天飞的录像带激发了他灵感,他会去动手杀人?澜澜会——”
话音如丘而止,贺峥从烟盒中倒了根烟点上,闷闷地深吸一口。
老朱长叹:“我知道你心里堵得慌,澜澜也是我看着一路走过来的,都当自己家闺女,我这心里面就不疼?就不气?气啊,但事情已经发生了,能怎么办呢?”
老朱坐到他身边又说:“他们有句话说得对,哪里有观众,哪里就有媒体,就算我们能掐断传播媒介,可我们能控制住人心吗?这就是所谓的蝴蝶效应,你没办法剪了全天下每只蛾子扑棱的翅膀。”
贺峥看向他说:“不是没办法,是我们做得还不够,任由舆论凌驾在律法之上,添油加醋猎奇的几段话就能间接害死一条人命,难道不是我们的失责吗?”
老朱无言以对半晌,道:“这案子牵扯到的利益关系错综复杂,水太深了,我们都是被动的。”
贺峥抽了口烟没搭腔,这时门外突然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哀嚎。
俩人回眸,透过玻璃窗看去,一名妇人沿着墙面跌坐在地,哭得撕心裂肺,旁边三两名警员,还有他两鬓泛白的丈夫围绕着安慰。
那丈夫穿着灰不溜秋的工装,手里提着个灰尘扑扑的安全帽,应该是刚收到消息从工地上下来,他转过被风霜压地佝偻的肩膀,背对着几人,用粗糙的手背抹了下眼角。
是那名遇害女孩的双亲。
贺峥很快转过脸来。
老朱长吁短叹:“模仿犯…你说模仿犯,有什么证据?”
贺峥从兜里掏出沓相片摔到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