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今年吃亏不小,”觉新惋惜地说,后来他又自慰道:“还算好,只要田没有给水淹掉,就是运气了。”他还向刘升问了一些乡下的情形,又说了两句鼓励刘升的话,最后吩咐刘升先回家去休息,明天早晨来领一笔赏钱。刘升正在请安谢赏的时候,袁成忽然揭起门帘进来说:“大少爷,外老太太打发周二爷来请你就去,说蕙小姐病得很凶。”
“我先前才去过,怎么又来请?”觉新惊疑地自语道。他激动地吩咐袁成说:“你出去喊大班提轿子,我立刻就去。”
觉新同刘升一起走出房来。他先去见周氏。周氏听见蕙病重的消息也很着急。她也要到周家去。绮霞出去叫人预备了轿子。周氏在堂屋门口上轿,觉新的轿子却放在大厅上。两乘轿子把他们送到了周家。
周家的人聚在堂屋里迎接周氏和觉新。陈氏也已经从郑家回来了。她看见觉新,不说客套话,劈头便说:“大少爷,请你想个主意。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大舅母,蕙表妹怎样了?后来又有什么现象?”觉新着急地问道。
“蕙儿连一点东西都不能够吃,刚吃下药,就吐光了。你走过后她神色都变了,只说心里难过。后来张朴臣来了。他说他也没有把握。他劝我们请西医来看。可是郑家那个老怪物还是不答应。姑少爷也总说西医不懂得什么阴阳五行,不可靠。大少爷,你看怎样办才好?我一点主意也没有了,”陈氏张惶失措地说,她的眼泪不断地流下来,满脸都是泪痕,她自己也不觉得。
“张朴臣既然主张请西医,那么就请西医罢,”觉新答道。
他微微埋下头不敢看陈氏的脸。
“可是亲家太太明明不答应,”陈氏揉着眼睛带哭地说。
“我看姐姐的病要紧。不管太亲母答应不答应,我们把西医请去再说,”芸悲愤地提议道。
“这不好,蕙儿究竟是郑家的人,应该由郑家作主,我们不便多管,”周伯涛在旁边沉吟地说。
“呸。亏得你说这种话。”陈氏听见她的丈夫还在一边冷言冷语,她又气又急,也不顾旁边有客人便啐了一口,接着带哭地骂起来:“蕙儿是我生的,我养大的,难道我管不得?
我就该眼睁睁看着她死?我晓得你的脾气,你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害怕麻烦。我不会来找你的。我就没有见过像你这样不近人情的父亲。”
“嫁出去的女儿就像泼出去的水。你连这种浅显的道理也不懂。我不能让你去闹笑话,叫人家说我们周家不懂规矩。”
伯涛理直气壮地厉声指责道。
周老太太已经板起面孔听得不耐烦了。她因为蕙的事情早就不满意伯涛,这时听见他还执迷不悟地为郑家辩护,她气青了脸,忍不住结结巴巴地责斥伯涛道:“规矩。你到现在还讲规矩。人都要给你害死了。”她说完就赌气地走进房里去。
芸连忙跟着她进去了。
周氏看见伯涛夫妇吵起来,连忙从中调解。徐氏也帮忙劝解。觉新却默默地旁观着。他看见他们只顾吵架,倒把蕙的事情暂时放在一边,他更觉心里难受。他差不多要哭出来了。但是他始终不说一句话。周氏劝解了一阵,后来把陈氏说得气平了。她们两人便到周老太太的房里去。伯涛看见陈氏一走,觉得没有趣味,也就赌气般地走了。剩下觉新、枚少爷和徐氏三个人在堂屋里。
“大少爷,今天真对不起你。特地打发人把你请来,又商量不出什么,”徐氏搭讪地说。
“二舅母还跟我说客气话?我一天横竖没有什么重要事情。不过蕙表妹的病倒是很要紧的,”觉新苦笑地答道。
徐氏把眉毛一皱,脸上现出愁容。她沉吟半晌,便说:“我看到蕙姑娘的病凶多吉少。照郑家那样办法一定医不好。
也不怪嫂嫂要生气。大哥总是一味袒护姑少爷,讲面子,好像把自己亲生女儿看得不值一文钱。蕙姑娘也真正可怜。”
徐氏的声音挟着苦恼进了觉新的耳朵。在他刚才的气愤之上又增加了悲哀。他绝望地想到蕙的命运和她这些时候所过的寂寞、痛苦的日子,比他自己被痛苦熬煎还要难受。他觉得胸口发痛。他有点支持不住,不肯留在这里吃午饭,就匆匆地告辞走了。
这一次的商议并没有一点结果。觉新在轿子里仔细地想起前前后后的许多事情,他气愤不堪。回到家里他不等吃饭便到淑英的房里去。琴也在那里同淑英姊妹谈话。她们看见觉新便惊喜地向他打听蕙的消息。觉新正怀着一肚皮的闷气无处发泄,便一一地向她们吐露了。她们也很气愤。
“大舅太糊涂。这种人简直不配做父亲。”淑华十分气恼地骂道。“可惜我不是蕙表姐,不然我一定做点事情出来给他看。”
“倘使你是蕙表姐,你又能够做什么事情。”琴故意望着淑华激励地说。
“那么我就到别地方去。我不管三七二十一跑出去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