链接仪器上的灯光依次熄灭,昭然指尖微动,慢慢张开沉重的眼皮,浅淡睫毛轻抖。
他带着一身仪器线路坐起来,扶着额头,卷翘发丝乱糟糟的,疲惫地垂着眼皮缓神。
在场人们全闭了嘴,目光汇聚到昭组长身上,等待他说些什么。
昭然却只是沉默地转过身,手腕搭在身边沉睡的郁岸额前,端详了他好一会儿,嘱咐其他人:“内部场景一切正常,其他实习生可以陆续尝试链接。我去一下洗手间。”
周围实习生面面相觑,郁岸这边从运行的代码上看已经出了天大的岔子,昭组长居然轻描淡写说一切正常?
实习生的成绩关系到组长本人的能力评估和声誉,每位地下铁高层都会把千挑万选出来的实习生当成关门弟子认真教诲,既然昭组长都说没事,别人就更没立场质疑了。
昭然将郁岸鬓角的碎发掖到耳后,轻叹了口气,起身往外走。
马戏团帐篷里的临时洗手间早已弃用,昭然只好去废弃游乐园里的公共厕所方便。
游乐场废墟已经被巡逻组队员团团围住,每个死角都由快速反应组的高手盯梢,防止消息走漏,引来对手公司雇凶对这些娇嫩的实习生花朵们下手。
荒废已久的公共厕所只剩下一个完好的水龙头还能出水,昭然站在裂纹的镜子前,用冰手的冷水洗了把脸。
水珠坠在睫毛尖上将落未落,昭然睁开眼,发现镜子里多了一个人。
才刚二月份,戴针织帽的青年穿着一件单薄的敞身衬衣,双手插在宽松的短裤兜里,赤着小腿,脚踩一双人字凉拖。
一枚盘得发亮的骷髅头被他制成了斜挎包,十分时尚。
“哥?”昭然不紧不慢地抹掉脸上的水,背对镜子转过身,轻声问,“你怎么来了。”
“收拾你的烂摊子。这座幻室怎么会有你的气味?没想到这么多人都在,你也在里面。”蛤白皱皱鼻子,嫌弃厕所里夹着铁锈的臊味。
“前几天抓流入市场的畸体宠物,追查到这儿,里面几个人有枪,交火来着。那天我有点气上头了,因为老板故意把我支出来,自己教郁岸当杀手。我一走神,就动手在马戏团帐篷里杀了一个人。”
“我本来想趁没人发现先把幻室清理掉,不料这一届实习生里有个特别聪明的小孩,叫纪年,他最先发现了这个幻室,提出用马戏团幻室承载游戏幻室的方式进入链接。”
“这是个绝妙的好主意,我没有理由拒绝,硬要阻拦会惹人怀疑。”
“但马戏团幻室是因我而成的幻室,链接进去的游戏场景还是仿照日御镇做出来的,那现实和幻室必然会扭在一起,越往深处走,越能感觉到那些场景和日御镇一模一样。”
“我想拉那臭小子快出来,可他太敏锐了,发现里面的人没有手臂,就能立刻联想到我身上。”
“最后我们走散了,他掉进裂缝,我伸手去拉他,他没抓。”
昭然忽然感到一阵发自内心的疲累,他蹲到地上,戴皮手套的双手覆在眼前。
“他怕我了。”昭然语调沉闷,“极端乖的时候他不敢离开我,极端坏的时候又根本不畏我,现在的郁岸才最接近正常人的状态,所以怕也很正常。”
“噢……也可能只是嫌你丑。”大哥尽力安慰道,“谁看着一团粘在一起的手还能吃得下饭呢,你个小丑东西。”
昭然蹲在地上,低头面对散落在地上的镜子碎片,端详自己弯垂的眼角、浅淡的瞳仁和锯齿状的尖牙。
“你都已经决定放弃他了,在我面前发了誓,从此以后和他只当陌生人,干嘛还不死心来找他呢。他根本没有能力打败你,再浪费时间也是徒劳。你还有几条命能耗在他身上?”
大哥恨铁不成钢地扯起昭然的长发,让他抬起苍白脸颊:“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虚弱得连只鸡都敢叨你一口。你还记得自己从前的实力吗。”
“你也看到了,他这一次眼眶能换核,这是我离成功最近的一次。”昭然索性坐在地上,屈起一条腿背靠水池,乱发遮住他眼底的情绪。
“大哥,你够潇洒,能随便找一位人类高手契定。可我不行,我一想到未来活那么多年都只能围着一个无趣的人类转,保护他,听他调遣,我只觉得绝望。”
“什么才叫有趣?”
“养只小煤球好有趣。每天下班,一想到家里有个小东西憋着一肚子坏水在等我,家里说不定被破坏成什么样了,开门就像开盲盒一样,我就觉得很好玩。”
“啊天呐,你真是贱骨头。”蛤白无奈拍额。
“如果他真怕了我,可能会想方设法逃跑吧。我不会让他走,就算用一些强迫的手段也没关系。”昭然垂着眼皮,似乎在心里计划着什么。
“……哎,怎么想起来打耳钉了,难得有心思打扮自己。”蛤白才发现昭然耳垂上多了颗首饰,顺便转移话题。
昭然如梦初醒,指尖沿着耳廓摸到耳垂上的小钉,小坏蛋把这枚耳钉扎上去时认真的表情,他在夜深人静时独自回味过许多遍。
“是……”昭然刚要开口,大哥及时察觉到他陡然愉悦的心情,立刻双手堵住耳朵:“闭嘴,我不听。”
郁岸已经持续链接超过8小时,大脑一直在超负荷运转,虽然在场景中他还意识不到精神过载带给躯体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