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十那日,皇二子成诉洗三。
阿南去了宛欣院,见成灏没来,便遣内侍去乾坤殿瞧瞧。须臾,内侍回来说,圣上在与各边关回京述职的武将议事,忙,顾不得。
阿南按旧例赐忠才人一些金银器皿、锦丝绸绢,又赏了伺候忠才人和二皇子的一众嬷嬷乳娘宫人俩月的例俸。
顺康十五年的这个腊月,反复无常。时而晴朗,时而阴郁。乌云似乎潜伏在天际的某个角落,随时会出人意料地来。
上京的官道上,日头出了,积雪还未来得及扫,雪花就纷纷扬扬地飘落了。新雪和着旧雪,裹着尘与泥,马蹄踏上去,脏兮兮的,没来由地让人瞧着压抑。
年关之时,各番邦进京送岁币、节礼。百越的使节刚到上京,便冻病了。久居百越的南人,禁不得北方天气的突转。据圣上遣去问候的医官说,那使节的手与脚皆冻得如馒头一般肿胀,既痒且痛。
圣上笑笑:“那便让他在驿馆里好生歇着吧。”
一日晚间,阿南刚歇下,听到叩窗的声音。是聆儿。
“娘娘,今日奴婢按您所说,以年关各宫清秽之名,去安平观请了那方士来宛欣院了。”
阿南淡淡笑了笑:“好。”聆儿道:“圣上设宴款待武将们的时候,因宛妃的父亲镇南将军在军中颇有威望,便叫宛妃也去了。宛妃回来的时候说,宫里来年又要进新人了,北平侯府的小姐和襄公府的小姐。这话,忠才人和那方士都听见了……”
风声呼呼地刮着。聆儿突然压低了声音:“奴婢听到那方士跟忠才人说,宫中的后妃会越来越多,圣上的子嗣也只会越来越多。眼下,二皇子并不得圣心,往后,只会越来越不起眼。现在若不采取行动,来日追悔莫及。与其在宫中碌碌苟活,前功尽弃,不如放手一搏……”
“忠才人怎么说?”
“忠才人起初并不情愿,后来,那方士便说,她不如小嫄忠心,小嫄现时被圣上调去了乾坤殿,心内时时想着百越、想着王爷,若她不肯,小嫄亦可……忠才人便肯了。”
阿南点点头。
聆儿的眼睛在雪夜里清澈又明亮:“娘娘,奴婢觉着,忠才人看那方士的眼神跟看旁人很不一样,就像……就像年节里御膳房做的枣糕,甜甜的、黏黏的。”
阿南抬头看了看外头的天儿。今晚无月,一片漆黑。
他们齐了心撞南墙。
离收网的日子越发近了。腊月底,国库清点财物,各部盘算整年账目,驸马张浔从两广回来陈述新政推行的各处细枝末节,圣上越发忙碌。
廿九,三更天,圣上在尚书房批阅奏折。
小嫄递了盏参汤过来,柔声劝道:“圣上辛劳,喝盏参汤补补身子吧。”
圣上刚接过,宛欣院的小内侍慌慌张张求见:“圣上,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圣上放下汤盏,问道:“好生说,怎么了?”
“二皇子高热不退,恐……恐……”小内侍磕着头,满脸仓皇,泪流不止:“忠才人说,请您去瞧瞧二皇子,许是……许是最后一眼了……”
圣上起身,匆匆往外走。小舟连忙跟上。小嫄想了想,亦跟在身后。
宛欣院的东偏殿一片漆黑。镇南将军举家返京,宛妃请旨归宁,故而东偏殿今晚无人。西偏殿内,人影憧憧,灯火摇晃着,似要舔舐这天地间所有的不安。
成灏走进内殿。忠才人抱着孩子坐在床榻上,双目红肿。
风忽地把门吹得关上了。成灏开口道:“诉儿怎么了?医官来瞧过了吗?”忠才人哀哀戚戚:“瞧过了,皆说不中用了……圣上,您来瞧瞧,瞧瞧诉儿最后一眼……”
成灏一步步走近。襁褓中的婴儿睁大眼看着他,并无一丝生病的迹象。
一把匕首“嗖”地刺向成灏。床榻上坐着的女人一霎时变了张脸,她不再是后宫中低眉顺目的小妇人,而是身姿矫健的女杀手。
成灏似早有防备,一把抓住她持刀的手。成灏三岁习文,四岁习武,六岁组建羽林郎,功夫较孔良还胜三分。只是,他身为天子,甚少展露,故而许多人不知。小婵的手被成灏紧紧抓住,动弹不得。
这时,从房梁上掉落七个黑衣人,皆手持凶器,招招迅猛,一副速战速决之势。
成灏冷冷说道:“刺杀天子,九族俱灭。”
为首的那个黑衣喊了一句话,是夷语。
七个黑衣人围住成灏。他们不想盘桓久战,只想让成灏速死。
雁鸣馆内,孔灵雁躺在榻上。一群杀手悄然而至,撕碎了原本静谧的夜。门外的小内侍揉着惺忪的睡眼打哈欠,突见有人持刀闯殿,睡意全无,还未开口,便被黑衣杀手一刀砍死。热乎乎的血,溅在雪地里,触目惊心。
原本昏昏欲睡的宫人们顷刻间都醒了,尖叫起来。
黑衣杀手持刀乱砍,直直地走入殿内。他们的目标很明确:杀了诜皇子。
孔灵雁从床榻上起身,见殿内满是尸体鲜血,面色苍白,口中喊着:“诜儿!诜儿!”
在这混乱的当口,雁鸣馆的掌事宫女芷荷紧瞧着诜皇子那稚嫩的小脸,想着今夜就算自己殉了主,能多护这婴孩一刻,便是一刻吧。她将诜皇子从襁褓中抱住来,塞到床底下,然后把一个枕头塞进襁褓。她抱着那襁褓躲在角落里,紧紧地将襁褓掩于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