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知道了,你下去吧。”阿南道。本是为着父亲的事满面愁容的宛妃,听了这个消息,亦颇有些吃惊。
钱御女在宫中实在是太不起眼了。容貌、家世,什么都没有,当然,更没有严钰那样的机巧。她那宽宽的下颌展现给后宫诸人的,永远是一种后知后觉的迟钝,温吞水一般。
正是因为如此,阿南才决定将四皇子交予鸣翠馆抚养的。彼时,阿南将后宫所有人等思量一遍,权衡了各方利弊,她是最合适的选择。
待那小内侍走后,宛妃道:“臣妾记得从前严妖精在的时候,您传过这钱御女到凤鸾殿,您曾暗示过,若她知道该怎么做,您便会让司寝嬷嬷安排她侍寝。她拿话婉拒了。若她有争宠的心,那时候答应您不就成了?”
阿南沉吟道:“她将本宫赐给她的糖藕取名叫作‘我心匪鉴’。那时,她知道,本宫是想借着她居于鸣翠馆之便,让她监视饶、张二人。她借那道菜,暗喻她并非铜镜。她说她从琼州临行前,父亲曾交代过,平安便好。她在宫中锦衣玉食便已知足,不作奢想。”
“娘娘您觉得这番话是发自肺腑吗?”
宛妃忽似悟出了什么,道:“也许,她那时并非不想侍寝,而是不想沾惹是非。”
阿南摇摇头:“从前本宫也怀疑过。宫中事真真假假,轻易信不得。直到本宫去年翻到司寝局的记录——”
“八月底,圣上念及琼州事务,想过传召她侍寝,可是她却因月信突至,未能得伴圣驾。”阿南与宛妃对视一眼:“本宫查过,月信是假的,是她伪造的。她是真的不想侍寝。”
宛妃纳罕道:“这巍巍宫墙之中,竟真的有这样的人?”
“也正因为如此,本宫才把谅儿交给她。想着,清净之地,清净之人,谅儿能得平安。从前,他出生便得了祥瑞之子的名头,锋芒太过,太惹人注目了,并非好事啊。”
宛妃感叹道:“臣妾知道娘娘对四皇子一片慈母之心。虽没有自己亲自抚养,但到底是为着他好的。”
说完,她怔怔道:“娘娘,您说,臣妾的父亲此番受流言之祸,会不会是臣妾抚养三皇子的缘由?镇南将军府,算是询儿的外家……”
阿南拍拍她的手:“宛心,事情还没探出首尾,莫要多想。”
三皇子成询迷瞪着眼,窝在宛妃的怀里,似闹了瞌睡。宛妃便向阿南跪了安,抱着他回宛欣院了。
聆儿端来温水,阿南梳洗过,在灯下看着一卷书。
月上枝头,影洒窗前。烛光在好月色下倒黯然地失了色。
阿南琢磨着胡谟的事,想着宛妃口中那个叫“郭成”的太行土匪,以及土匪在上京的失踪。又想起前年圣朝与漠北的战事刚完结之时,兵部侍郎魏雍给圣上的上谏,深觉事情很是蹊跷。
子时。
上了榻,又想起成灏今日的神情,心头泛上一片如云的寂寥。
他心头解开了旧时关于清欢的结。他的执念不再那么深。他默认了跟清欢如同有亲缘的兄妹般的存在。在这偌大的后宫,再也不会出现像严钰那样千方百计地东施效颦、仿照清欢而获得圣宠的人了。
那么,他的心里会重新住进什么人呢?
阿南消瘦的肩膀在床榻上翻了好几回,月色落在她的脸上。
会是自己吗?抑或是别的什么人?阿南觉得自己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泥泞中,不知道这条路的前方还会遇见什么。什么时候走到尽头,能不能走到尽头。
她就像一个虔诚的香客,始终对心中所求充满信念。
这个夜晚,阿南又重复了曾经的梦魇。刻着莲花的宝剑,刺穿她的喉咙,红色的血如雨一般,洒得漫天都是。她在自刎,拿着莲花宝剑自刎。醒来,汗湿透了衣襟。不管是梦里,还是梦外,她都沉重得连呼喊声都无法发出。
她从枕头底下摸出那枚父亲留给自己的卦签,自己从前常常戴在头上的卦签。借着月色,她竟看到卦签上有了裂纹。
阿南心头闪过不祥。怎么感觉这梦魇里的情景好像离自己越来越近了呢?
翌日一早,钱御女被封为“才人”的圣旨便在后宫传开了。众人传得有鼻子有眼,说是昨晚,钱才人在御花园大放异彩。她抱着四皇子,在御花园采一盆君子兰。圣上刚好路过,看见襁褓中的四皇子,皱眉,问道:“这么冷的天儿,你抱着四皇子在外头做甚?”
钱才人答道:“皇子乃圣上的骨血,当为人中龙凤。漫说严寒,便是再大的苦,也该禁得住。不应成为娇室之花,否则日后何以拉弓上马。”
此话与圣上心中的观念不谋而合,他想起雁鸣馆的祥妃将大皇子娇养得动辄生病的样子,深觉眼前这个女子说话很是明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