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右卫门不但一厢情愿,而且对人类品格估计过高,认为别人都应该对他关爱有加。他绝对不曾想过会遭到嘲笑。他这次到班主任家来,对于人类肯定会发现一条真理的。由于这条真理,他将来一定会成长为一个真正的人。将来,他也会对别人的烦恼漠然置之的吧?别人发愁时也会放高声大笑的吧?长此以往,未来的天下将遍地都是武右卫门吧?将遍地都是金田老板和金田夫人吧?为了武右卫门的将来,我衷心期望他尽早醒悟,成为一个真正的人。否则,不论他如何担忧,如何后悔,如何迫切希望向善,毕竟不可能像金田老板那样获得成功。不,过不了多久,社会就会把他放逐到人类居住区以外去的,何止是被文明中学开除!
我这么想着觉得有意思,忽听格子门“哗啦”一声开了,从玄关的门后露出半张脸来,叫了一声:“先生!”
主人正反复对武右卫门说着“是这样啊”忽听有人喊他。主人一看,从格子门后斜着探出来的半张脸,正是寒月。
“噢,请进吧!”主人只说这么一句,坐着没动。
“有客人吗?”寒月依然探进半张脸问。
“没关系,请进来吧!”
“我来是想请你出去走走。”
“去哪儿?还是赤坂吗?那地方我不去了。前些天跟你走了那么多路,累得腿都直了。”
“今天不会的,好久没出门了,出去走走吧?”
“到底去哪里?你先进来呀!”
“想去上野,听听虎啸之声。”
“不觉得无聊吗。我说你还是先进来吧!”
寒月先生也许觉得隔着这么远不便商量,就脱了鞋,慢吞吞地走进来。他依然穿着那条后屁股上打补丁的灰色裤子。据本人辩解,这条裤子并不是由于穿得日久或屁股太沉而磨破的,是因为近来开始学骑自行车,局部受到过多摩擦所致。寒月先生对武右卫门微微点点头,“噢”地打了声招呼,便坐在靠近檐廊的地方。他做梦也没想到这位就是给他众所周知的未来夫人写了情书的情敌。
“听老虎叫有什么意思!”
“是的。现在还不是时候。咱们先四处走走,到了夜里十一点才去上野呢。”
“啊?”
“那个时间,公园里的古树阴森森的,多刺激啊。”
“是啊!不过比白天要凄凉些呢。”
“所以,要尽可能找林木茂密,大白天都不见人影的地方走走,不知不觉的,就会忘却身处红尘万丈的都市,恍惚走进了幽静的深山似的。”
“那样感觉,又如何?”
“沉浸于这种感觉,静静地伫立,马上会听到动物园里老虎的叫声。”
“真的能听到老虎叫吗?”
“会的。那叫声,即使白天也能传到理科大学。何况到了夜半三更、四顾无人、鬼气袭身、魑魅扑鼻的时候……”
“魑魅扑鼻是怎么回事?”
“当然是形容那种恐怖的场合啦。”
“是吗,没怎么听说过。然后呢……”
“然后虎啸声几乎将上野的老杉树叶都给震落了,可吓人啦。”
“够吓人的。”
“怎么样?不想去冒冒险吗?一定很快活。我觉得不在深夜听听老虎嗥叫,就不能说听过老虎的叫声。”
“是吗……”正如主人对武右卫门的央求态度冷漠一样,对寒月先生的探险提议也很冷淡。
一直以羡慕地听着他俩谈论老虎的武右卫门,当主人说“是这样啊”时又联想起了自己的事,重新问道:“老师,我很担心,怎么办好呢?”
寒月惊讶地朝大脑袋望去。
我出于其他考虑,暂且失陪一下,转到茶间去。
茶间里女主人一边咯咯地笑,一边往廉价的京瓷茶碗里斟了满满一杯粗茶,然后放在一个铅制茶托上说:“雪江小姐!有劳你把这个送进去。”
“我不。”
“怎么了?”女主人有点吃惊,立刻收住笑容问。
“没怎么。”雪江顿时做出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目光落在了身旁的《读卖新闻》上。
女主人再一次说服她:“哟,你可够怪的!是寒月先生呀,怕什么的。”
“可是,我不愿意嘛。”她的视线依然不肯离开《读卖新闻》。其实这种时候,肯定一个字也读不进去的,可假如被人揭穿她并没有在看报,她又会哭一通的。
“有什么可害羞的。”女主人笑着,特意将茶托放到《读卖新闻》上。雪江小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