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凯特·肖邦
凯特·肖邦(1851—1904),美国作家,生于密苏里州的圣路易斯。她从1882年起,开始从事写作,其作品包括诗歌、小说、文学评论。她快四十岁时出版了第一本小说《故障》,代表作有《阿卡迪一夜》、《觉醒》等。她的后期作品,如本文《一小时的故事》,题材开始侧重于女性对独立和自由的渴望。
他们都知道路易丝·马拉德的心脏不好,所以尽量语气委婉地把这个不幸的消息告诉她。她的丈夫,布伦特里,死了。
“路易丝,刚才有列火车出事故了。”姐姐约瑟芬说道。理查兹带来了这个不幸的消息,但还得约瑟芬告诉她,只是她的话语不那么连贯。
“理查兹……在报社工作,有消息说出车祸了。路易丝……路易丝,遇难者的名单里有布伦特里的名字。布伦特里……死了,路易丝。”
听说丈夫死了,路易丝表现得不像其他女人那样冷静。面对悲伤,心中的积郁自然无法掩饰,如同暴雨突袭,泪水夺眶而出。她倒在姐姐怀里号啕大哭起来。然后,又突然地雨过天晴,她独自回到房间,要单独待会儿。
窗前摆着一把椅子,她坐下来,望着窗外。痛哭过后,她累极了,全身冰凉,神经麻木。
窗外的绿树,映入她的眼帘。空气如春雨般清新,远处的歌声飘至耳畔。房子周围,鸟儿轻吟,白云映着蓝天,她安静下来。
她静静地坐着,眼里仍有几滴软弱的泪落下。她年轻而又坚强,但此时,她的眼睛毫无神采。她望着蓝天,万念俱灰,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有东西正靠近她,她恐惧地等待着,是什么呢?无从知晓,也无以言说。但她似乎觉得它正从空中走来,她觉察到它的声音、气味,还有空气的颜色,这使她觉得它正向她靠近。
她慢慢地兴奋起来,呼吸加快、心跳加速。渐渐地,她看清了。它要找到她,并带走她。她挣扎着,要摆脱它,但她不能。她意念薄弱,如同她那双苍白无力的小手一样。于是,她停止了挣扎,一个简短的词语夺口而出。
“自由,”她说,“自由,自由,自由!”空虚和恐惧全无,她神色激动、心跳加快、血压上升。突如其来的愉悦使她异常兴奋。
她没有静下心来自问这快乐究竟是对还是错,她清晰地看到了自由之国。她无法停下来去思考那些更为琐碎的事情。
她知道,当看到丈夫遗体时,她会再次流泪。那双手,曾经是那样温柔,如今已变得冰冷而僵硬;那张脸,曾经满含深情,如今已变得呆板灰暗。但她看到了未来,她看到未来的岁月将是她一人的。现在,她要敞开胸怀,迎接未来。
以后的岁月里,她活着不再为他人,而为自己,再也不会有人把意志强加于她。夫妻双方总以为能彼此告诉对方该做什么,该如何思考。路易丝忽然明白了,这只是自己的想法,而且是错上加错。她可以摆脱它,再也不受控于它。
但是,至少,她爱他——只是有时。但大部分时间里,她并不爱他。爱究竟是什么呢?现在她明白,自由比爱更伟大。
“自由,精神上和肉体上的自由!”她再次说道。
这时,姐姐约瑟芬在房间门口等着。
“开门,”约瑟芬喊道,“你会把自己折腾出病的。路易丝,你想干什么?求求你,给我开门!”“走开,我没病。”是的,此时,她正透过那扇敞开的窗户,深吸着生命之气。
她畅想着未来的日子,内心无比快乐。春花,秋月……所有的日子都将是自己的了。她开始盼望生命变长,而昨天,生命似乎还是那样悠长。
过了一会儿,她起身打开房门。只见她目光炯炯有神,面颊红润。至于自己看起来是如何坚定有力,神采飞扬——快乐充溢着她,她不知道。她和约瑟芬走下楼,理查兹正在楼下等她们。
一个男人打开了门,是布伦特里。他手拿手提箱和雨伞,一副风尘仆仆,筋疲力尽的样子。他没有在车祸中遇难,甚至,他根本不知道有一列火车出事了。约瑟芬突然大叫起来,这让他感到很意外。他更不明白的是,理查兹为什么会迅速地把他和路易丝隔开,不让她看到自己。
然而,太晚了。
医生们来了,他们说路易丝死于极其衰弱的心脏,死因是兴奋过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