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冉孤生竹,结根泰山阿。与君为新婚,菟丝附女萝。菟丝生有时,夫妇会有宜。千里远结婚,悠悠隔山陂。思君令人老,轩车来何迟?伤彼蕙兰花,含英扬光辉。过时而不采,将随秋草萎。君亮执高节,贱妾亦何为?
有人说,冉冉孤生竹,比喻的是柔软的、野生的竹子,是枝叶丝丝垂挂的意思。
曹植在《美女篇》中,就写过这样的句子:柔条纷冉冉,落叶何翩翩。枝条纷纷垂落,落叶片片飞舞。
不过,竹子,是修长而清高的植物,是植物中的君子,绝没有柔弱一说。况且,竹枝都是尖利的,向上生长的,说竹子丝丝下垂不是很奇怪吗?那应该是垂柳,或者垂丝海棠。
我觉得,这开篇冉冉二字,应该是形容女子清俊美好的。
蔡邕《青衣赋》中“脩长冉冉,硕人其颀”,冒襄《影梅庵忆语》卷二也有“其人淡而韵,盈盈冉冉”的句子,都是形容女子柔媚美好的。
美好柔媚的姑娘,养在深闺,孤独无聊——每天除了刺绣针线,就是对窗沉思。好好的青春,就这么禁锢在一个小院子里,怎能不无聊呢。
每日憧憬的,都是白马王子来迎接。他,会像山一样吧,呵护着我,有稳固的家业,宽大的胸怀,最重要的是,有绵绵情意,将我融化。
哪个小女子,出嫁前不含如此的心思?只是,想得越美好,现实中往往反差越大。她觉得他应该像山,让她这棵清高脆嫩的竹子可以结根山阿,恣意生长,沐浴阳光。
轻染胭脂,慢挑腮红,凤冠步摇乱,嫁衣绣鸳鸯。羞羞答答上轿去,吹吹打打别娘亲。
从此后,修竹摇曳,山高水阔,哪晓得,盖头一掀两重天——他婚后没过几天就走了,出去求取功名,不是说他没用,像个女萝,而是说,这样一别,他对她来说,真的毫无用处!
你以为的山,只不过是一棵女萝而已。而她,想要的,是一座山。
琼瑶小说《菟丝花》中有一段关于菟丝的描写,小树林里那株菟丝花盛开了,黄绿色的藤葛上挂满了一串串粉白色的花朵,迎着夏日的晨风飘荡……那细碎的小花束和那柔弱的藤蔓,看来那样的娇嫩和楚楚可怜。而那雄伟的松树,扎结的枝干,又那样的挺拔苍健。望着这两种纠缠在一起的植物,令人对自然界的神奇感到迷惑。
菟丝子,是一种寄生植物,无根草,也叫无根藤。其组成的细胞中没有叶绿体,利用爬藤状构造攀附在其他植物上,并且从接触宿主的部位伸出尖刺,戳入宿主,直达韧皮部,吸取养分以维生,更进一步还会转化成淀粉粒储存在组织中。
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曾这样描述菟丝子:无叶有花,白色微红,香亦袭人。
古诗中有用菟丝表示新婚妻子,女萝代表丈夫的传统。
《诗·小雅·頍弁》,有女萝句:茑与女萝,施于松柏。是一种附在松柏上的寄生物,成丝状下垂。也叫松萝,不过女萝的名字更好听一点。
《本草纲目》说女萝:女萝,菟丝也;《吴普本草》:菟丝一名松萝;陶宏景说:茑是桑上寄生,松萝是松上寄生;陆佃《埤雅》言:茑是松、柏上寄生,女萝是松上浮蔓。又言:在木为女萝,在草为菟丝。
女萝,有雄为女萝,雌为菟丝之说。
杜甫在《新婚别》中写:菟丝附蓬麻,引蔓故不长。嫁女与征夫,不如弃路旁。结发为君妻,席不暖君床。暮婚晨告别,无乃太匆忙。君行虽不远,守边赴河阳。妾身未分明,何以拜姑嫜?父母养我时,日夜令我藏。生女有所归,鸡狗亦得将。君今往死地,沉痛迫中肠。誓欲随君去,形势反苍黄。勿为新婚念,努力事戎行。妇人在军中,兵气恐不扬。自嗟贫家女,久致罗襦裳。罗襦不复施,对君洗红妆。仰视百鸟飞,大小必双翔。人事多错迕,与君永相望。
这对新婚分别的夫妻,是因为打仗,所以调子更悲伤了一层。菟丝附蓬麻,引蔓故不长,柔软的菟丝子,依附在其他的生物上面,注定不会长久。
用菟丝子比喻新婚不长久,当属杜工部。要说将菟丝的缠绵缱绻发挥到极致的,要属李太白:君为女萝草,妾作菟丝花。轻条不自引,为逐春风斜。百丈托远松,缠绵成一家。谁言会面易?各在青山崖。女萝发馨香,菟丝断人肠!枝枝相纠结,叶叶竞飘扬。生子不知根,因谁共芬芳。中巢双翡翠,上宿紫鸳鸯。若识二意心,海潮易可量。
潇潇洒洒山水间的李白,自然比沉溺在生活苦难中的杜甫多了些飘逸和不拘,你看他写枝枝相纠结,叶叶竞飘扬……中巢双翡翠,上宿紫鸳鸯!分明是一幅缠绵香艳的春闺图,与君为新婚,菟丝附女萝。新婚伊始,他们尝到了鱼水之乐,年轻的小夫妻,虽然还有些陌生,却也挡不住恩恩爱爱,自然是,夜夜有温存,缠绵缱绻,好像一双紧紧缠在一起的植物!
嫁是嫁了,依然无依靠,倒不如在家做修竹的时候了,孤独是有的,希望也有,如今孤独还在,希望却没了,怎能不怨恨!
草木荣枯有时,身体寂寞已久。
她叹的是,他新婚别去,对她来说是一件尴尬的事儿,对于一个初尝新婚之喜,床榻缠绵的年轻女子来说,男人的迅速离去,令人失望。她像一只风筝,高高飞在天空,男人牵着线,却忘了收。就这样被高高遗弃在空中,只好等着被阳光慢慢晒,被风雨静静吹,在尘世的飘摇中,风干。
这样的分别,充满了无奈孤苦和凄惶。
独行独坐,独唱独酬还独卧。伫立伤神,无奈春寒著摸人。此情谁见,泪洗残妆无一半。愁病相仍,剔尽孤灯梦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