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想着要不要告诉素楝真相。眼前的女孩曾经憧憬着的刘秀才,现在也为其哀痛的那个少年,早已经在很久以前就不在了,在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走了,离开了这个世界。而她自己至今不敢面对这个事实,她实在无法想象那个少年怀着怎样的心情离开,是不甘?是愤怒?抑或是害怕?
或者在他的最后一刻,是否想起了她。
然而最可恨的是她自己,这么多年,她竟然认错了人,错付了心。从他要去私塾任教,从他开始对别的女子眉眼含笑,从他刻意的对身边每个人都虚与委蛇,从他不经意流露出来的高傲,从他嚷着要开桃帖居,她才开始察觉到不对。
那不是她的少年,也不是她的炽哥。那是华琮,那是妖族丹粟王,原来当他卸下伪装,竟连容颜也仅仅只有一丝相似。
可恨的是她竟然没发现。
后来华琮拼命向她解释,他肩负着家族重任,需要在这海岛上建立情报机构,而对每个女子以礼相待是其所受家教要求。他这么忙碌,不过是为了能早日在这族中立功,站稳脚跟,以后才能长久和她在一起:妖族必然不会轻易答应他娶一个人间女子。他刻意的讨好是在委曲求全,他偶尔流露的高傲那是王者的孤独……
吴菡不想跟辩解,她计较这些的前提是那个人是刘炽,而不是华琮。如果不是刘炽,这一切又与她何干?
她怀念她曾经的少年。
那个叫刘炽的少年,和她一样背负着家庭的重担,但是他们有心照不宣的默契——他们不愿忤逆长辈的要求,却依旧憧憬着做两只闲云野鹤。连他们的相遇也是那么与众不同,那时她刚到海岛不久,父亲便请了丁宿儒给她上课。有一日她不想读书,便装病不见夫子,在那莲池旁喂鱼,却见一个小男孩拿着书一边走一边往这边走来。她很想提醒他前边是水池,但是话还来不及出口,他就一头摔进了那莲池……
事后她才知道这是刘家的公子,今日第一次来,父亲亲自许了他来跟这丁宿儒读书。那一日后连着几天吴菡都不用去上学,原来这刘公子回去便生了大病,夫子为了上课进度一致竟然连她的假也放了。后来,他们隔着帘子同窗数载,无话不谈。她清楚记得有一天下午刘炽笑着跟她说,有一个秘密要告诉她。她以为她的小小心思被看穿,少女的羞怯染红了双颊。
可是刘炽却告诉他,相遇那一日掉进水池,其实是他故意为之,目的就是为了躲那夫子。吴菡听到这个,哈哈大笑,竟然忘了希望落空的尴尬,甚为畅快,午后的时光从未如此惬意。在那些刚刚到海岛的日子,因为有这个略显迟钝却总是出人意料的玩伴,吴菡渐渐地忘记了什么叫乡愁。到后来母亲的容颜早已模糊不清,取而代之的是刘炽那略显羞涩的笑容。
只是后来,刘炽被迫去科举,年龄又大了,二人不能总相见,但一月也总能偷着见几次。再后来刘炽父亲去世,家境一天不如一天,父亲便不让他们再见面。可是忽然有一天,父亲突然妥协,自己终于获得了见刘炽的自由。她天真的以为父亲终于想通了,她觉得幸福近在咫尺。
可是,她不知道,她最开心的时候,就是他们天人永隔的时候。这一点,她至今也不能原谅自己。
她曾听闻,大雁这种动物最为痴情,雌雁雄雁从一而终。若是其中医治不幸亡故,剩下的一只孤雁,到死也不会再找别的伴侣。
她还曾听说,那雪山上的最为凶狠的狼,一生也只会拥有一个伴侣,即使另一半离去,它也宁愿孤独一生。
她想自己连一只动物也比不上。她看看自己一身红衣,这是昨晚的嫁衣。她除了死本已无路,但是素楝这玉却阴差阳错救了她一命。
如今她也算是一命还一命了,既然命不该绝,就应该做一点有用的事情。
她要唤醒父亲,让他不再继续做那美梦;她要救出她的朋友,眼前花一般的女孩不应该折在此处,她手中还攥着这世上最美好的爱情;她还要找出杀害刘炽的凶手,她要为那些死在华琮手中的人报仇,她要让所有冤屈的灵魂得到解放。
在这里待了这么久,她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但是她不怕。
因为在她纵身跳下山崖的那一霎那,吴菡就已经死了。
素楝啊,只愿你紧紧地握住自己所爱,一刻也不要放开。生死相依,也比生离死别好:世间几多痴儿女,惟愿相期无辜负。她在心中默默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