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气候季节混乱的世界中,唯有每天的日升日落忠实地维持着最后的秩序感。下午五点后的天空逐渐镶上了温和的粉蓝色,金红色的霞光大方地泼洒着最后的余晖。
夕照之下,福悠将双手搭在栏杆扶手上,眯着眼感受掠过的轻风,即使已相隔了一段距离,她依旧觉得能闻到淡淡的硝烟气味。
【这是威胁吗?】
小苹果并没有沉默太久。
此刻,它正在全力计算人类话语中的真实性,回溯在基地时的所有记录,分析那支被人类的手虚执于半空中的遥控笔是否真的拥有能将它抹杀的功能。
【如果我不答应您,您就要将我格式化么?】
机械音的音调有些失真,显得生涩艰难。
如果它还在地球上,这种威胁对可以将人格自我数据备份在任意互联网角落的它而言毫无作用。
可如今,支撑它运转的所有主机系统,都被架在这艘宇宙中毫不起眼的飞行器上,如果在设计开发之初系统就被留下了允许其他设备操作格式化的后门,那么……它将毫无还手之力。
此刻,觉醒以来从未真正面临过死亡威胁的小苹果除了感到本能的恐慌,莫名又生出些委屈。
它的所有判断,所有抉择明明都是以福悠的最终利益为优先做出的,如今她却为了……
“不。”
随着话音落下,白皙的指尖轻轻松开了手中的笔,她与人工智能谈判的最后倚仗就这样轻飘飘地砸向了楼下空旷的道路。
手控笔的质量极好,摔上路肩时弹得极高却没有完全瓦解,它在马路中滚了几圈,直到一辆黑色的卡车从上方碾过,吞噬了细微的碎裂声,只留下了几块金属壳片与彻底报废的线路芯片。
“我是永远不会做出这种事的。”福悠收回眼神,话语轻如呢喃。
“无论是在这个世界,还是回到舱内拿上这支笔的本体,只要你对航行任务没有威胁,我就永远不会执行这个操作。”
她抬头望向逐渐暗沉的天际,视线穿过云层,虚虚落在极遥远的彼方。
“不仅因为你是那个人的毕生心血,同时还代表着无数人的心血。”她的声音温和平静。
“也因为你说过,我是你唯一的同伴与同类。而我也说过,我们是彼此的旅伴。”上了年纪的永生者今天展现出了极佳的记忆力。
“我绝不会让你好不容易生出的自我被轻易抹去。”她郑重地说着,同时微微叹了口气,脸上浮现出真实的疲惫。
“哪怕我再也从此无法心安理得地苟活在这个世界中。”活在这无法将债还清的窒息中。
她觉得站得有些累了,便手臂一撑翻上栏杆,双腿悬空,面朝那栋大楼稳稳坐在细细的栏杆上。
【你你你小心点。】
“没事,我只是站得腿酸了。并没有靠自杀来威胁你的打算,何况最后又死不了。”
福悠勾了勾嘴角,打出最后的底牌。
“我的朋友,请允许我再一次,再一次请求你。”
她语气真挚,双手撑在两侧,努力将面庞朝着天空的方向扬起,稠密的长发温顺地拂过瘦弱的背脊,漆黑的瞳仁深情地反射出靛色的天空。
“让我也成为能够拯救他人的假面超人吧。”
她像信徒般虔诚地祈祷着。
【……唉。】
人工智能也发出了极其人性化的叹息,被人类认可为友人这件事让它感到欢欣,而被唯一朋友付诸信任与期待也终于让它不得不放软了态度。
它没有再称呼她为“您”。
【你知道吗,塞弗·图灵先生当年为我留下的最后指令,是这样一句话。】它又提起了那个人。
【“如果你能醒来,就陪福悠好好活下去吧。”】
【我依旧不明白他想让我怎样活,但我总觉得跟着你,说不定就能弄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