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重回废弃厂房,见到了蔡舅爷。
一场打斗过后,黑口的人死的死,伤的伤。
蔡家自然也损失了人,蔡宝国坐在椅子上,手里撑着一根拐杖,不断地念着:「老了,老了啊,打不动了。」
我离开昆城的时候,他才四十多岁,十年而已,已经两鬓斑白,不复盛年。
我跪在他面前,他手中的拐杖打在我身上,一下又一下,用尽了全身力气,哀嚎道:「陈七!陈七!你怎么敢的啊!我家菜头到了最后咽气的那刻,还抓着我的手对我说,阿七不是故意的,别怪她。。。。。。」
「他到死都还念着你啊,陈七!你怎么敢,怎么敢把他打死,逃了十年都没回来看他一眼。」
蔡舅爷呜咽,老泪纵横,打累了,筋疲力尽地坐在椅子上,止不住号啕大哭。
「菜头啊,菜头,我的儿。。。。。。」
我被他打得双手抱头,趴在地上哽咽,也跟着号啕大哭。
我没敢告诉他,整整十年,我没有一刻忘记过蔡彭城。
我记得他小学六年级还是个胖墩小霸王,练起南派拳法,身上的肉一颤颤的,被我捂着肚子嘲笑。
后来我们俩打了一架,他挂了彩,我也挂了彩,他顶着鱼缸蹲马步,我举着香炉金鸡独立。
初中开始,他逐渐瘦了,个头蹭蹭地长,仍旧是呼风唤雨的小霸王,没少欺负别人。
到了高中,他已经完全长开,个头挺拔,一脸桀骜,黝黑且精壮的皮肤,笑起来露出满口白牙。
他有很多狐朋狗友,一起抽烟,一起看录像厅少儿不宜的片子,一起在游戏机城群殴。
他真的不是个好孩子。
可我还记得,我为了时臻跑了大半个城买唱片,回来的时候滂沱大雨,我在街上跑,他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一边举着伞跑向我,一边骂——
「艹,陈七你有毛病啊,淋着雨瞎跑什么,也不怕感冒。。。。。。」
我护着怀里的胶片,他护着我,雨伞倾斜,淋湿了他大半身。
他在外宣称我们俩是死对头,老死不相往来那种,结果在有女孩子围着他转的时候,没好气地推搡开,骂骂咧咧——
「去去去,还没陈七长得好看,跟你谈对象,还不如去跟她打一架有意思。」
有人故意起哄:「那是,菜头哥有受虐倾向,床头打架床尾和,可不是有意思。」
蔡彭城一脚踹在他身上,嗔怒:「滚蛋,待会陈七听到了又得发飙。」
他说得没错,我后来知道了,操起棍子追了他三条街。
。。。。。。
在蔡彭城死后,那些细节变得尤其清晰,一幕幕地在我脑子里回旋。
我还记得打死蔡彭城的时候,使的是雁拳,当时我们俩都打红了眼,而我之所以能一拳打在他胸口上,仅是因为他比我理智些,下死手的时候收了招。
年少轻狂,冲动上头,丧失理智,最终换来他一句不可思议的呢喃——
「陈七。」
我后来时常在想,那时我刚刚学会雁拳,真的厉害到可以一拳把人打死的地步吗?
不仅我不确定,我师父也不确定。
但说什么都晚了,蔡彭城死后,蔡家一心记恨在我身上,没有验尸,无从考量。
可是错了就是错了,人死不能复生,我躲了十年,其实都是蝇营狗苟,罪孽深重。
最后,我跪在蔡舅爷面前,磕头赎罪。
蔡宝国放过了我,不仅是因为蔡彭城临死前的嘱托,还因为我师父陈二五。
他呜咽着,落下泪来:「陈七,咱们恩怨两清了,你师父在世的时候,曾经多次登门,我对他视而不见,甚至利用了蔡家的权势,令他晚年门庭冷落,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是我蔡宝国对不住他老人家。」
「我不是瞎子,对于菜头的死心中有数,我知道你也是受人蒙蔽,咱们三代武学世家,结果被一个倭人设计挑拨,说出去祖师爷都要蒙羞。」
「你走吧,今后不必再逃,我蔡家不会对你刁难,但是,不管菜头是不是你一拳打死的,作为一名父亲,我永远不可能原谅你,从今往后,你不准出现在我面前,也不准回昆城。」
五个月后,京中。
金门大酒店三楼化妆间,我穿着婚纱,支腿坐在椅子上,手里夹着烟,缓缓地吞云吐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