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忽道:“诸位别闹,请听我一言。”看他的神气,竟似不把面前这些人当作仇人,反而给他们劝架了。
尉迟南也觉出奇,说道:“好,且听你这小子要说什么?”那少年道:“尉迟将军,我劝你还是让他们先来和我交手的好。你应该排到最后。”尉迟南怒道:“这是什么道理?你这小子偏袒他们。”
那少年指着“秦家双笔”道:“你们说与我仇深似海,我倒有点糊涂了,咱们结的是什么仇呀?”那两兄弟“哼”了一声,说道:“你这小子装佯!也好,我就说出来,不是说给你听,是说给这里的几位大哥听。你们听了,就知道我们为什么要争着先上了。”
秦家老大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上个月我们与海阳帮的人争码头,这小子是外人,偏要来多事,帮海阳帮打败了我们的人,把我们设在太湖滨的十七个分舵都毁了。这不是仇深似海么?”秦家老二补充道:“当时我们两兄弟都没在场,以致本帮吃了大亏。本来我们该先向海阳帮报仇的,但事后我们一查,本帮帮众,十有八九,都是给这小子打伤的,所以我只好把海阳帮搁过一边,先和这小子算账。”
那少年道:“事情的经过你大致说得不差,但你却把与海阳帮殴斗的原因漏掉了,待我来补说吧。海阳帮是太猢沿岸渔民自组的帮会,你们太湖帮却要勒收渔民的行税,渔民纳给官府的税已经重了,哪禁得你们百上加斤,海阳帮为了保护自己和你们打起来,我不帮海阳帮难道反而帮你们欺压渔民吗?”
那少年又道:“做强盗也应该不失豪杰本色,哪里不可以找饭吃,偏要去抢升斗小民的口中之食,你们羞也不羞?所以我让你们太湖帮的人每人都挂一点彩,一来是为了渔民兄弟出气,二来也好让你们牢牢记着这次教训。我没有打死你们一个人,已经是客气了,你们还敢说我作得不对么?”
秦家兄弟又羞又怒,正要发作,尉迟南忽地大叫道:“说得有理,做得对!”
秦家兄弟本已老羞成怒,但被尉迟南这么一说,却也不便马上发作。那少年又指着高个子道:“你呢?我和你该说不上是仇深似海吧?”那个高个子道:“虽比不上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但也差不多了。我们要劫的一支镖,已经是到口的慢头,你这小子为什么横加干涉,将那支镖救了?”那少年道:“你老兄大约还不清楚,那支镖是治河总管李阳请长安镖局给他押解的一批饷银,劫不得的。”那高个子道:“为什么劫不得?”
那少年道:“那批银子是要发放给民工的。这姓李的官儿我也打听过了,还算是个好官。”那高个子道:“管他是好官坏官,拿银子来怎么用,总之我只认得白花花的银子。咱们干黑道营生的,不抢银子,难道你要我们喝西北风?”那少年笑道:“老哥此言差矣,若是贪官的赃款,你老哥下手,我决不敢道半个不字。但你抢了这批银子,不但民工要饿肚皮,黄河的缺口不能合拢,更会有千万人家妻离子散。你们不劫这支镖银,不见得就要喝西北风,但那千万人家,可真的是喝西北风了。我知道你也是穷人家出身的,怎能只顾自己呢?”那高个子是个憨汉,敲了敲脑袋,说道:“咦,听你所说也似乎有点道理,但却与我们绿林历代相传的规矩不同,你且等我再仔细想想吧。”那少年道:“好,那你就想想吧。”尉迟南听得这少年保护了治河总管的镖银,不禁刮目相看。
金龙帮副帮主喝道:“咱们是来打架的,不是来评理的,罗里罗唆干吗?来,来!来!咱金龙帮三位香主再来领教你的剑法。”他是副帮主兼刑堂香主,另外还带了两位香主同来,听他语气,似乎并不坚持以一敌一了,而是要三人同上。
尉迟南忽道:“听他说的倒很有意思,听他说说何妨?”
那少年蓦地一声长笑,指着金龙帮的副帮主道:“你怕我说,我偏要说!你在潞博道上,要强抢一个少女,但又打人家不过,于是你就纠众拦劫,又暗地里偷放迷香,你这行径,乃是贻羞绿林的下三流行径,我只削了你半边耳朵,就是盼你悔改,你竟然还不知感激,还要向我寻仇?”众人一看,那金龙帮副帮主的右耳,果然只剩下半边。
尉迟南大怒,喝道:“好,你这下流贼先吃我一鞭!”那少年衣抽一拂,将尉迟南的长鞭带过一边,说道:“尉迟将军,你不要管我的事,他们是冲着我来的,要打架我自会奉陪他们。而且你和我也还是对头呢。”尉迟南蓦地省起,道:“不错,我也是要和你打架的。”那少年道:“好,你现在该知道我为何要将你安排到最后的原因了吧?”
尉迟南也是个憨直的人,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当下不加思索,便即说道:“哦,我知道了,你是怕为我所擒,那就是没有机会再打他们了。这也不要紧啊,我,我,我——”他想说的是:“这些人都是混蛋,我可以替你教训他们。”但他忽然粗中有细,蓦地想道:“不对,我这么一说,这班混蛋强盗只怕都要跑个精光了。”
那少年笑道:“你不必说,我已经知道你的心意了。可是尉迟将军,你估量你准能赢得了我么?”尉迟南一想,他刚才随便将衣袖那么一拂,就能把自己的长鞭带过一边,这份动力,也确实不容小觑,于是说道:“这个么,恐怕要打过方知。”
那少年道:“着啊,你没有把握打赢我,我也没有把握打赢你,怕只怕不论是谁胜了,都会精疲力倦,那时再要大打一场,就力不从心了。”尉迟南一想:“这话也说得对,莫要我和他拼个两败俱伤,反便宜了这班强盗。”
那少年谈淡说道:“尉迟将军,你倘若想打赢我,只有一个法子,就是和这些人一拥而上,或者多少有点希望。”尉迟南大怒道:“咄,你把我尉迟南当作什么人了,我岂能与这班混蛋强盗联手?”他沉不住气,终于把“混蛋”“强盗”等字眼骂了出来。群盗怒目而视,秦家兄弟道:“尉迟将军,待我们打发了这小子之后,再请教你的鞭法。”
那少年道:“很好,你已经知道他们是些什么货色了,既是不愿泾渭同流,那就先站过一边吧。”尉迟南不懂“泾渭同流”
即是“清浊相混”的意思,但那少年叫他“先站过一边”,这话他是懂的。他搔了搔头,忽地又说道:“唉,还是有点不妥!”
那少年道:“你不用给我担心,这些人么,再多几个,也还不放在我的心上。我打了他们,还可以奉陪你再打一架。先打你嘛,再打他们,虽然还可以赢,那却有点吃力了。”尉迟南给他一捧,转怒为喜,大叫道:“对,你说得有理。好,那我就排在最后吧!”
那些强盗听他们一唱一和,个个动怒,但除了金龙帮的副帮主见识过少年的本领之外,其他的人,个个都是在江湖颇有地位,甚为自负的人,那少年要他们齐上,他们倒有点踌躇。金龙帮的两个香主忽道:“有外人躲在那边,只怕是这小子的党羽,侍我们先去将来人打发了。”原来他们已发现了聂、史二女在那大石上观望。
金龙帮这两个香主说是要去捉拿敌人的党羽,其实还有另一层心意。他们深知这少年的厉害,所以藉故跑开,想等待秦家兄弟这一些人和那少年动手之后,他们再看风使舵。
哪知他们还未跑出几步,忽觉腿弯一麻,“咕咚”一声就摔倒了。那少年笑道:“你们跑不了的,回来吧!我说过要你们一齐上,你们没有听见吗?”
秦家兄弟见那少年忽地一指戳出,不知他是在用“隔空点穴”的功夫去对付那两个金龙帮的香主,只道他是突然发难。他们早已是聚精会神,如箭在弦,准备动作,这时不假思索,两兄弟一左一右,两支判官笔就横插过来,那离个子也大吼一声、喝道:“妈巴子的,老子还未动手,你就动手了吗?”原来他也以为那少年在发暗器,不由分说,一拳就打过来。
那少年双指疾弹,铮铮两声,把秦家兄弟的判官笔弹开,反掌一按,又把那高个子的拳头按住,笑道:“你急什么,等你们的人都来齐了,你再打也还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