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虫不可语冰。
在流星般的箭矢命中他胸口的刹那,所有的憧憬和臣服之意都在瞬间化为极其强烈的憎恨和厌恶。托谢春残着急给小刃处理伤口的福,陆旗得以负伤逃走,他匆匆逃离前还剜了谢春残一眼,眼神里流淌着毒。
而现在,曾经的位置终于倒错,已经轮到了谢春残为自己过去的轻慢懊悔的时刻。陆旗冰冷地注视着谢春残,不放过他脸上的一丝表情。
力量如今在他的手里。陆旗捏了捏拳头,谢春残的羽箭再不是他的威胁,正相反,只要他一声令下,他身后的诸多筑基高手就能一拥而上,让谢春残当场横尸于此。那濒死的恐惧他过去曾经品尝过一次,现在是该换谢春残尝尝滋味。
那掌控着他人生死的美妙感受,为过去复仇的甘美滋味……不等陆旗舔舔嘴角,一声大煞风景的叹息就中断了他的玄妙感受:“唉,我便知道,我要是他们我也在树下放埋伏。我说谢兄,你确定有你能够如虎添翼?我看跟你一起简直插翅难逃。”
陆旗眼睁睁地看着那黑衣小子一个翻滚躲开脚下爆开的一处炎火,只是头都没抬地抱怨了一句,谢春残就把箭一放,瞧都不瞧那箭命中与否便一跃而下:“左闪,别踩,你对这手段不熟——要没我提点,你现在就该焦糊一半,摆盘子就能吃了。”
羽箭被陆旗之前准备好的符箓拦下,然而蓬勃的怒火却在他的心头旺盛地燃烧。他张开口,声音压抑又沉郁:“谢春残,你真是条软骨头的毛毛虫,每一次都主动选择软弱,活该你今天被我逼到这个境地。”
“兄弟,”洛九江没好气道,“我猜我把整个死地都掘地三尺,也再找不着第二个同时和我们四人有生死之仇的家伙了。”
“要是你概念里的强大是以欠揍程度论,那你如今的气愤就非常情有可原了。”
洛九江避过一道追杀者投来的冰刃,自己一个鹞子翻身在横七竖八的林木残骸上单足一点,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重量都压在没有受伤的另一条腿上。
鲜血从他被割开一道肌肉翻卷的左腿处滴答流淌下来,无声无息地汇聚在林木上,又默不作声地渗进白雪里。
对方不但人手充沛,而且还有更多死地的原本住客在往此处汇集。
整片死地都像是一张贪婪的巨口,随时等着将他和谢春残一口吞入,逃生的希望在此时显得无比渺茫,然而洛九江却仍不想就此放弃。
就像他曾经和谢春残说的那样,世上只有力竭战死的洛九江,没有坐地等死的洛九江。
他抹了一把额头上已经被寒风吹成碎冰的汗珠,再次和谢春残靠上了后背。连续发出连珠箭显然对谢春残的体力和灵力都消耗巨大,他虽然没有受什么伤,但肌肉仍在微微颤抖。
灰白的天空,无尽的雪原,和已经让人习惯到麻木的追杀。
“谢兄。”
洛九江把陆旗一声急促的“杀了他们”置做耳旁风一般:“若是有人一天抽你一鞭子,你会不会有一天就习惯了这事?”
他话里有话,不由让谢春残心头一凛:“九江,你……”
“他能让一万个人都对此习以为常,却不能阻止第一万零一个人要从他手里夺走鞭子抽回去。”
洛九江斩钉截铁道,“这片死地,我受够了。”
由于两人脊背相贴,谢春残能感受到某种狂暴到几乎孤注一掷的灵气从他背后席卷而起,那幽黑的刀气四下纵横,竟然颇有几分小刃那不惜以伤换命的下断水之气。
刀势破釜沉舟,义无反顾。
凝聚着洛九江这些日子来的所有心得和领悟,也凝聚着从到这片死地来时就积攒的所有不平之气。
刀意顺心而发,墨黑的刀气席横扫起无数纯白的雪,天地之间的众人在此刻仿佛无限小,而那把由雪汇集而成的扑面一刀却仿佛能涨成无限大。
与此同时,洛九江脚下深入数尺的雪和土无声地崩开了一道口子,某个不为在场众人所察觉的入口已经越来越大,像是一扇半开半掩的门。
洛九江发力开口,一字重若千钧。
“一斩——乱雪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