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忽然发现叶潮生没什么大的反应:“你早就想到了?”
叶潮生手撑着胳膊往后靠了靠:“看守所警力森严,除了监房里以外的所有地方,都至少有两到三个人。灯灭的那几分钟,是王新平唯一的机会,除了他,别人不可能有这种机会。可是我还没想明白的是,他杀陈来的动机是什么?”
许月咬着唇思考:“陈来的死被认为是畏罪,因而他担下了温林案绝大部分的责任……如果他那时候意识到了自己对凶器的鉴定有误,菜刀根本就不是凶器……等等,温林为什么要去拿菜刀?”
他快步走到铺满照片的那张桌前,叶潮生也跟了过来。
现场中,一名死者倒在客厅,另一名倒在卧室。如果温林进入现场时,受害者已经死亡,那么温林势必要踩着受害者的鲜血,穿过客厅,才能走进厨房,拿起那把被当做是凶器的菜刀。
但现场,温林沾了血的脚印只在客厅一带徘徊。
如果温林的一切供词都是真实的——他进入现场后,发现受害者倒在血泊中,客厅里还有数万元的现金。他一时起了贪念,拿着现金就走了——这也就意味着温林根本没有进过厨房,也没有摸过那把所谓的凶器菜刀。
那么菜刀是怎么出现在客厅的?
许月摇摇头:“也不对……如果证物是陈来有意伪造的,那他何必要在信里和妻子说那些话呢?”
叶潮生在他旁边开口:“也有可能,证物就是伪造的,但不是陈来伪造的。”
许月转头看他。
叶潮生说:“这样就解释得通了。陈来被那枚指纹误导了,想当然地认为有指纹的菜刀就一定是凶器。多年后曹会把这件事情捅出来,他又重新检查证物,这才发现刀的形制和伤口根本不相符。”
许月不由自主地绷直了后背:“陈来的死,会不会因为他发现了证物有问题?”
叶潮生摆弄着桌上的照片。
那是一张王新平倒在血泊里的照片,脖子被残忍地划开,生命随着动脉里地血液喷涌了一地。血肉模糊的软组织翻起来,像一只被人掏空身体的破布娃娃。
他说:“陈来为了证物而死,王新平因为陈来的死而死……那么康明和马晴又为什么要死?”
他侧头看许月:“我确实一直不喜欢他,但要说他为了破案率而伪造证物,多年后又为了遮掩这件事,去买通一个狱警,杀掉一个法医,然后再干掉这个狱警——这种可能我也很难去相信。”
许月心照不宣地点点头:“王新平的死,也说不通。”
叶潮生手揣进兜里,捏了捏口袋里的那包烟:“所以我怀疑,伪造物证根本不是为了破案,而是为了遮掩真正的凶手。”
☆、昨日重现十四
“你对廖局……”许月皱着眉头想说什么,
叶潮生打断他:“我明白。目前查到的这些,只能证明陈来和王新平的死得有问题,还扯不到任何人身上。”
“不。”许月摇摇头,“我相信你的感觉。我只是想不通,为什么你觉得是他?当时刑侦队里那么多人都接触过这个案子,为什么你只想到他身上?”
“因为路远。”叶潮生说,“路远一个劲儿地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但他和我都很清楚,以他当时的职位,不可能有主导案件侦查的权力,他还要对我撒这样的谎,说明那是一个他不能出卖的人。”
“出卖?”许月对这个词有些惊讶。
“路队……”叶潮生叹口气,“我刚进刑侦队那年,有个案子嫌疑人跑了。我们劝服了嫌疑人的妻子,她答应配合我们把嫌疑人骗出来。没想到嫌疑人前脚被捕,她婆婆后脚就带人上门把自己儿媳妇给打了一顿。”
“本来这就不是该我们管的事了,怎么处理自然有派出所。但是那个婆婆是个老无赖,又说自己年纪大了有病,又说没钱给儿媳妇赔医药费,派出所也愣拿她没办法。后来路队知道了,他拿自己一个月的工资给那个嫌疑人的妻子垫了医药费。”
叶潮生说着,又是一声叹:“路队觉得嫌疑人的妻子是因为帮我们才挨打,所以他也有义务承担这些后果。他这个人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责任心。我原本没往那个方向想,那天见过他,我反而怀疑起来,当时刑侦队里比他资格更老的也不是没有,怎么最后当队长的是他呢?”
“你是觉得,路队觉得自己受提拔是受了什么人的恩惠,所以他才不愿意出卖曾经给他施惠的人?”许月慢慢地理清了这里面的逻辑,“我还以为……”
“你以为什么?”叶潮生笑一声,“你以为他是因为自责?我以前也这么以为。直到那天我见过他,我才想明白了许多事情。”
他拉来一把椅子坐下:“你说干我们这行,工资也没几个钱,还天天加班。运气不好的,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得把命搭进去。就算是拼了命干到郑局那个位置上,又能怎么样?拿得还不是那点死工资?”
他手抱着椅背,头枕在胳膊上,偏着脑袋和许月说话:“很多人打一开始干这个也不是为了升官发财,全是靠一口热气儿顶着。可是现实磨人啊,有的人干着干着,那口气就顶不住了。你说怎么办?”
许月看着他,没说话。他走的路比别人都崎岖太多,以至于还来不及操虑这种千古人生难题——当现实和理想发生碰撞,是该一条心横到底,还是索性撂了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