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早有脚夫等在云镇的埠头,准备好了马车。聂载沉将汽车开上岸,提了白小姐那只有些分量的大箱子,搁在了后座的空位上。刘广向乘马车的随从交代过事项,自己就跟着白锦绣坐上了汽车。
到古城还有一百多里路。刘广坐前头的另一个位子里,白锦绣独自坐于后座。因是敞篷汽车,开起来风大,她不戴帽了,改而用条印了美丽花朵的鲜紫色真丝围巾包住了一头的卷发,脸上架一幅很大的墨镜,脸蛋也只有巴掌大,看起来几乎遮了半张的脸。从上车后人就靠在椅背上,一语不发。
前两天在船上时,她几乎不上甲板,大部分时间都在舱房里,更没多说什么话。刘广经过这几日的相处,深感小姐喜怒无常,变得和从前大不一样,实在是不好伺候,怕自己说错了话,不敢贸然开口。至于聂载沉,只专心开车,更是一句话也无。三人就这样沉默地上路。
今天天气好,这段路虽大多依山而开,弯弯绕绕,但路面修得已经很是平整,路况不错,道路两旁,树木滴翠,时而溪流潺潺。本是一段怡人的风景,但对于刘广来说,却没有那么地享受。
前几天去香港的时候,他上吐下泻,看过西医,回来又吞了好几把清心滴露丸,症是好了,但还带些虚。坐上汽车不久,就感到犯晕,乘了几十里路,汽车沿着山路绕来绕去,人变得愈发难受,开始还强忍着,后来就瘫在了座椅上,脸色泛白,两只眼睛发直,被身旁的聂载沉看了出来,停下车,问他情况。
刘广呻,吟着说:&ldo;我乘不惯洋人的车,犯晕。小姐,要么你们放我下来,我等后头马车上来,还是坐马车好。&rdo;
聂载沉搀着刘广下了车,到近旁的溪边洗了把脸,又照顾着喝了几口水,让他在路边的树荫下坐了一会儿,脸色才恢复了过来。
白锦绣说:&ldo;那就一起等吧。等他们上来了,我再走。&rdo;
刘广赶紧摆手:&ldo;不用不用!小姐你只管自己先走。咱们开出来还没多远,他们上来很快的,我在这里歇着等他们就好。&rdo;
他怎肯让小姐留在这里陪自己?
白锦绣知他谨守他自己认定的身份,她要是强行留下陪,他大约反而不适。到古城就这么一条官道,后头的马车估计不久也会上来了,也就不勉强他,留了水给他,回到车上。
聂载沉叮嘱刘广好好休息,在刘广不停的催促声中,也上了车。
车上只有他和白家小姐两个人了。他用眼角余光瞥见她已坐好,便重新发动汽车,正要踩下油门继续前行,忽然听到一道冷冷的女子声音从脑后传来:&ldo;知道什么是l&39;éthieprofessionnelle?&rdo;
讲武堂士官学校是按照完全现代的标准去培养军事人才的,管理与教育训练是非常严格的。三年的时间里,除了全面学习战术、兵器、地形、测绘、筑城、马术、卫生、沙盘教育、野外演习等军事科目,必修的文化课里,也包括英文和法文。
他的程度自然称不上精通,但还是能听得懂她在说什么,应该是法语里的&ldo;职业道德&rdo;,但一时没反应过来她的用意,以为自己听错了,转头看向她。
白锦绣靠在椅背上,两只白藕似的胳膊交抱在胸前,大大的墨镜遮住了她的眼睛。但聂载沉感觉的到,有两道夹着小刀子的目光,正穿过了墨镜的镜片,射向自己。
&ldo;职业道德!&rdo;白锦绣接着说。
&ldo;懂什么是职业道德吗?像今天这样,工作时间里处理私人事务,我就不说你了。我只希望你记住,你是替我开车的司机,不是密探!下回要是让我再发现你跟踪我,你就给我滚!&rdo;
聂载沉顿悟。
应该是那天香港回来的船上,自己跟着她上了甲板,后来朝她走过去的时候,被她看到了。只是当时她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她看起来对此非常不悦。但竟然隐忍了这么多天,直到现在边上没有旁人了,才发作出来。
聂载沉有些意外。
&ldo;是我不好,冒犯白小姐了。&rdo;
顿了一顿,他低声说。
白锦绣继续双臂叉胸地盯了他一会儿。
&ldo;走吧。&rdo;她终于坐直了身体,发出命令。
聂载沉默默转头,踩下了油门。
他双手掌控着方向盘,驾着身下的汽车,平稳地行在盘曲的山道之上。但身后的那位小姐心情似乎还是不怎么好,山光水色也没法令她陶然其间。他开了一会儿,她仿佛就不耐烦起来,催促了一声:&ldo;快些!&rdo;
聂载沉微踏油门,加快了些速度。
&ldo;你属乌龟的吗?这跟乌龟爬有什么区别?&rdo;
&ldo;白小姐,这样已经不慢了,没必要再快。&rdo;他应道。
&ldo;我叫你快,你就给我快!&rdo;
聂载沉耐心地解释:&ldo;今天风有些大,而且有穿林风,不适合开得太快。我保证能在天黑之前把你送到的。&rdo;
他身后的那位小姐盯了他的后脑勺片刻,红唇里发出一声嗤笑:&ldo;我是真的佩服我哥,哪里竟然找来了你这样一个人。自然了,不用你,我自己走路的话,天黑之前,想必也是能够走到的……&rdo;
聂载沉没有出声,任她讥嘲,双目望着前方,保持着原来的速度,却没想到她话音未落,突然发出了一道略带仓皇的叫声:&ldo;哎呀!&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