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建喜说用不着客气。彼此客客气气地挂了电话,收了线。
杨志远站在张溪岭的山巅,深吸了一口气,枫树湾事情未了,张溪岭山色至美,杨志远也不可能过于停留,此事暂告一段落。杨志远转身和霍亚军上车,猎豹毫不迟疑地朝山下驶去。
第2章枫树湾(1)
枫树湾是社港下面的一个偏远的山村,此地山高、林密、水深,远离县城。
此等地区的村民,生活贫瘠,日子过得并不宽裕,虽是如此,但村民都是自得其乐,与世无争。突一日,来了一些人,背着背包,带着帐篷,沿枫树湾的河道峡谷又是丈量又是测绘,而且还竖起了铁塔,打井钻探,进进出出,忙乎了一年有余。枫树湾的乡亲们开始还以为钻井队在枫树湾找什么宝贝,后来才知道,原来这些人是水利专家,在测绘地形,说什么要在枫树湾建水电站发电。
乡亲们对水电站没什么认知,随着专家的撤离,乡亲们在谈论过一阵之后,也就渐渐地忘了这事情,就在水电站淡出乡亲们的话题之后,去年的一天,一个叫什么朱氏能源集团的公司,由县乡政府的人陪着开始在离枫树湾不远的上游峡谷大肆圈地,不久那种可移动的铁皮房子就在山坡上成排成排地出现,机器彻夜轰鸣,枫树湾开始建水电站的闸坝了。
应该说,对于枫树湾水电站,枫树湾的乡亲们开始还是欢迎的,毕竟水电站建在枫树湾,征地拆迁,乡亲们肯定会有一笔现金收入。但后来事情的发展却与村民的预期南辕北辙、大相径庭,枫树湾地处偏僻,山林、土地征用价格极低,每亩数百元不等,几乎可以等同于白送,可即便是如此,为数不多的补助款、征地款也没有如数发到村民的手里。按说朱氏能源集团既然有备而来,而水电站此类项目一经启动就是以亿为计算单位,朱氏能源还不至于连征地拆迁之类的补偿款都不能到位,这其中有些情况,投资商的款项悉数到位,早就到了县里的相关账户,但被县里挪用了。
社港是本省的农业大县,当年还作为农业典型在杨家坳发过言,可时过境迁,今非昔比。随着通普高速的全线贯通以及周至诚书记工业兴省战略的贯彻落实,本省的经济一日千里,且不说榆江、合海、会通三市三驾马车齐头并进,就连普天市因为靠近沿海,本省与沿海的高速公路全线贯通后,普天以前的劣势反而成了优势。与沿海省份相比,普天无论人工成本还是地价成本都比沿海低了许多,再加上普天在发展初期又实行税收优惠政策,这对沿海那些追求低成本扩张的企业很有吸引力,普天无形之中就成为了沿海的后花园,承接了沿海省的部分产业转移。
普天这两年来,经济形势一片大好,蒸蒸日上,成为了本省的第四大经济强市。普天的经济越发展,流水线旁需要的普工越多,这对普天市来说自然是好事,但对普天市下辖的各个农业大县来说,就不是什么好事了,既然在家门口可以打工,而且守着几分薄地也不赚钱,那还不如去普天市工业园区打工,于是像社港这样的农业县,劳动力大量流失,农田大量荒废,本来就日落西山的农业经济,更加萎靡不振,如此一来,县里的财政日趋紧张,日子并不比见得比以前好过。
朱氏能源集团把枫树湾水电站的补助款、征地款打到社港县的指定账户,社港县就如同久旱逢雨,哪怕这场雨的雨点不大,只有一千二百来万,但对县财政来说也是一笔巨款,社港县自然雁过拔毛,截留了部分款项,到了乡里,这笔资金对于乡一级政府来说,更是阳光雨露,也要拼命地吮吸一把,这笔款项最后到了枫树湾村,就所剩无几了。
当然水电站的库容比较大,大龙乡周边的乡镇都有涉及,但因其水电站的闸址选在枫树湾,枫树湾的征地范围最大。开始因为不知道具体的补偿标准,枫树湾村与水电站的施工方倒也相安无事,但这等事情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也不知是哪个环节出现了纰漏,水电站的补偿标准最终被人泄密,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所涉乡镇的村民都已知晓其中的猫腻。乡亲们一算才知道,自己的钱,被县里乡里盘剥了,原来到手的钱只是政府吃过肉后,遗下的汤汤水水,连三分之一都不到。山林河道是我的,你吃肉,我连汤都喝不上,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民怨于是由此而生。
别的村,吃了政府的亏,虽有怨言,却也只能在忍气吞声,无可奈何,毕竟现在的社港,各级政府部门的工作作风早就不同过往,这几年没少干这种满口假话,打白条赖账的事情。枫树湾却不一样,一来乡亲们吃亏最大,不愿轻易善罢甘休,二来也还找得上追讨的对象,因为闸址选在枫树湾,枫树湾的乡亲们和朱氏能源也就说得上话。
乡亲们找朱氏能源集团驻枫树湾水电站的办事处说事,朱氏能源的代表手一摊,表示爱莫能助,钱已经拨给了县里,至于县里挪作他用,那是县里的事情,与本枫树湾水电开发公司无关,本公司没有二次支付的道理。
朱氏能源这话也是实情,有几分道理,村民们于是找到县里的相关部门,对付村民,县里有的是办法,不是避而不见,就是互相推诿,出面的都是些小喽啰,科长、局长都见不到,更别说书记、县长。民不与官斗,乡亲们对政府也就无可奈何,但不与官斗,并不代表乡亲们就不会斗,乡亲们就与朱氏能源斗,反正是你水电站占了我们的山林、土地、河道,那我就找你朱氏能源要钱。朱氏能源肯定不给,乡亲们有办法,不是挖断山路,就是阻止施工的大型罐车通行,说当初的协议中,没有允许此类罐车在本村村道通行的条款,村道属本村所有,罐车、货车如要通过,需要另行付费,留下买路钱。村里的乡亲们在村道口立了一根横杆,大有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此路过,留下买路财,有如绿林好汉,学人劫道。朱氏能源自然不会认同,当初虽然没有明言,但既然在枫树湾建水电站,那货车在枫树湾的村道上通过就理所当然,他拉水泥的罐车、拉材料的货车不可能飞啊。乡亲们中应该有能人支招,说飞不飞的,我们不管,你们可以自己修路进去。双手一摊,同样爱莫能助。
应该说枫树湾的乡亲们此举此时还不是针对朱氏能源,应该是想通过朱氏能源逼县里的官员出面协调解决问题,给个说法。但在水电站工地开罐车的都是些年轻小伙子,水电站工期紧迫,时间就是金钱,几番交涉不成,不免就有些急躁,冲关之事时有发生,从拉扯到动粗,再到全面动武,拳脚相向,各有输赢,事情的发展就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了。本省民风强悍,枫树湾人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灯,吃了亏自是不会善罢甘休,全村老少手拿锄头扁担齐上阵。一时刀光剑影,针锋相对,双方大打出手,局面全面失控。虽然没有死人,但双方各有人员受伤,村民和朱氏能源的关系全面恶化。经过几番较量,正所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最终的结果就是乡亲们在村道口设置大型的障碍物,放置铁钉、耙齿,水电站被迫停工。
朱氏能源心急火燎,找到县里,说社港的投资环境恶劣,政府部门再不想方设法予以解决,朱氏能源将在香港召开记者发布会,控诉朱氏能源在社港所受的不公正待遇。
枫树湾水电站是省市挂了号的招商引资项目,各方面都很重视,应该说朱氏能源的施工方如果没有与枫树湾的乡亲们发生械斗,其并无多大的过错,即便是朱氏能源与枫树湾的乡亲们矛盾升级,也是事出有因,他和枫树湾的乡亲们一样,同是受害方,社港县委、县政府才是罪魁祸首。朱氏能源的这一着,直接将县委县政府逼到了墙角,已无退路可言。
县里一看事情闹得不可开交,首先想到的并不是想方设法去安抚枫树湾村民,而是使了一着昏招,竟然动用警力,抓了挑头的几个村民。
应该说这一届县委班子远不及上一届务实,在此事的处理上有欠火候,此等事情只能协调、安抚,动用公权抓人,这无异于火上浇油。孟路军在此次县委常委会提出不同意见,但并没有被县里的两位主要领导采纳,但当时孟路军的发言却被记录在册,这也是其后来被紧急启用成为代县长的重要原因。
本来县里截留了人家的钱款,有错在先,现在用完了,一时还不上,也可以做做工作,做些承诺。可现在倒好,直接抓人,而且还只抓枫树湾的村民,朱氏能源作为械斗一方,毫发无损,摆明了就是不把农民当回事。一时群情激愤,枫树湾的上百村民涌上社港县城,找书记、县长讨要说法。
政府部门的官员仍是避而不见,一错再错。
当天社港县委门前的大街上一时拥堵不堪,许多人开始只是围在一旁看热闹。可社港这几年的经济滞后,县财政捉襟见肘,公务员的工资,政府部门的一应开销,都需要找到出处,这个费那个税的,民间的负担很重。这是一个乱象,越穷的地方,民间税赋越重,越富的地方,税赋反而越轻,穷家难当的道理就在于此。那几天酷暑刚至,社港的天气虽然不及钢筋水泥的大城市炎热,但民众积怨的情绪却是一点就着。枫树湾的村民进城上访充其量只是一个导火索,也不知是谁最先生事,掀翻了一台前来执勤的警务用车,事端一起,一发就难以收拾,社港一时场面失控,终于酿成了震动全省‘社港群体事件’。
‘社港群体事件’当天得以平息,虽有多人因踩踏而受伤,但还好没有人员死亡,然而此事影响恶劣。杨志远记得隔天,周至诚书记当面在听取陶然的汇报后,当即批示,社港县委县政府置人民群众的利益而不顾,胡作非为,无法无天,不加严惩,难解心头之痛。愤怒之情,溢于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