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宫里虽然有浑浊封闭的味道,空气却还算正常,不知何处必留有通风之穴,否则二十年来封闭的地宫,有时候也会对人体造成伤害,烛火也不能燃烧得如此旺盛。
顺着曲曲折折的地宫墓道走着,穿过几间墓室,来到一间较大的石室,正中安置着金丝楠木的棺椁,保持得相当干燥,原有的雕漆纹路鲜明依旧,非常精致。
周围的陪葬品看起来也很合体制,除此之外没有丝毫出奇之处。
赫连御站在棺椁前沉默了一阵,缓缓屈膝拜下去,叩了三个头,然后起身做了个看起来大逆不道的举动。
他站上安放棺椁的石台,伸出双臂,推开外层红木椁,再伸手去移里面的金丝楠木棺盖。
“咝咝……咝咝……”奇异的响声微不可察地响起,似是蛇吐信的声音,又似织物摩挲的声音,在寂静如死的墓室内听来格外怵人,若不是赫连御听力过人,只怕都听不出这声音。
他蓦然转身,却发现四下空旷寂静,除了陪葬的瓷器金玉闪着微光,便只有他点燃的那烛台,正好端端放在角落支出的石台上,并没有其余异样。
他静了静,伸手又去推棺盖,再次听到咝咝之声。
“装神弄鬼,以为在墓室里本宫就会怕你?”赫连御一声冷笑,再回头朝墓室入口看去,依然是空无一物。
这间墓室看来正门对外,左右通往两端侧室,无论从哪个方向有人进入,都会一览无余。可极目看去,不过方圆数丈的石室,别说人了,连猫狗都看不见一只。
赫连御刚想置之不理,继续开棺,忽然跳下石台,往前走了几步,弯下腰去,从地上缓缓拈起一根长长的乌黑细丝来。
黑色的丝长而细软,他再三捻了几遍,确认手感是根头发,轻轻一拽便断了,仅从这长度根本无法辨别是男人还是女人的头发,或许这只是当初建造墓室的匠人留下的发丝?
赫连御忽然想起民间口耳相传的一些秘辛——皇家的帝陵通常从帝王生前很年轻的时候就开始建造,往往历时数十年而成,在此期间,许多工匠便再也回不去了。到最后为了保持帝陵各种机关秘道的安全,剩下的那些工匠便会被活活封死在墓道中,游魂历千年而不得托生……
正想着,他感觉到后颈有丝丝缕缕的痕痒感,背心一股凉气飕飕而上,僵滞了好一阵,那种感觉不但没有消退,反倒更明显起来,倒像有柔软的毛发在颈边磨蹭,甚至有人在呵气……
石台上的烛影摇晃了几下,不知何处有流动的风吹过,摇曳着将要熄灭。
烛影将灭未灭的时候,赫连御猛然抬头,看见石室顶上贴着半个女人的身子,白色的衣衫,双臂展露,撑着室顶,下半截身子没入黑暗之中,一把乌黑的长发垂落下来,发梢正荡到他的颈部。
“谁?”赫连御没看清那张苍白如雪的面孔,烛火就已灭了,他只能凭记忆中的位置迅速伸手去一捞。
以他的速度,本应妥妥地将对方垂下来的长发握在手中,但只是握了把空气在手中,随即手背被柔软发丝拂过的感觉又酥酥地生起来,却不是令人心头发软,而是冰凉怵人。
赫连御一回身,一口凉气对着他扑面而来,带着点腐败的气味,细闻又有丝腥甜的香气,令人眩晕。
他一察觉到这一点,立刻屏住了呼吸,心里冷笑一下。对方急于将他放倒,倒是暴露了自己的所在方位,他只一探手便摸到一个冰凉的物体,紧握在掌心。
对方发出“咝”一声痛呼。
赫连御手一紧,宛如铁箍,扣得对方不能动弹,通过触感察觉到那应当是一截手臂,枯瘦而僵冷,一点也没有女人温软的感觉。
他呼出一口气,另一只手迅速打亮火熠,往对方脸上一照,果然是个白衣黑发的女人,一张脸差不多与衣衫同色,似乎接受不了这火焰的光芒,下意识地眯起眼头一偏。
赫连御强行拖着她走近烛台,重点上蜡烛。
那白衣女人仍微闭着双眸,长长的白衣直垂到地,看起来下身有点古怪,似乎不能正常走路,倒似是软体动物,拖着在地上滑行。
细看她的脸,应该是张人类的脸无疑,只是太过苍白没有血色,瘦得双颊都略凹陷下去,原本的五官应当是清秀美丽的,可现在看起来仿佛是凄厉的女鬼,身材也很干瘦,白衣穿在她身上显得空荡荡的,怪不得他握着的手臂完全没有柔软的感觉,那就是一层皮包着骨头。
“你是谁?别告诉我你不是人。”一张口,赫连御难免吸进了一点那种腐败的香气,感觉更眩晕了。
女人微眯着眼看向他,露出一个似冷笑的表情。
“你不说话也没用,我相信你还活着,而我,足以在晕过去之前弄死你。”
随着话语声,赫连御已抽中靴中匕首架在她脖子上,稍一用力便现出一道血丝,浅浅的伤痕里,血液缓缓渗出,沿着同样苍白的脖子往下流。
果然是个人,殭尸或女鬼是不可能流出鲜血的。
那女人依然不答话,似乎并不畏惧死亡。
“你其实还是害怕死亡的,你守候在这里这么多年,苟且偷生,若不是想要活着出去,就是为了守护什么秘密,你若死了,一切就烟消云散了。”
赫连御原本不是话多的人,可他感觉到自己随时会晕过去,只能快速说话,以图在最短的时间内打动这女子。他再厉害也无法长久屏息,这空气中弥漫着的气息似迷香又非迷香,对面这个半人半鬼的女人似乎很适应了,可是他不行。
那女人果然动了动,眼神从开始的僵冷变得有一丝波动,显然赫连御说中了她的心事。
“你四……谁?”她终于艰难地开口了,也许长年不与人交流,她说话有些困难,连咬字都不准了。
“本宫是北楚太子,赫连御。这石棺里的应当就是虞贵妃,本宫的生母。”
那女子瞳孔急剧收缩,不顾烛光耀目,努力睁大眼看他,忽然流下了泪来,眼神似乎又惊喜又亲切。
赫连御倒是没想到她会流泪,只想了想便隐约猜测到了她的身份:“你是……静楠?”缓缓地撤回了匕首。